魯院的易南昇曾經(jīng)參加過清美雙年展，見過方少珺幾人，他目光掃過樓梯方向，歪頭嘶一聲，剛才那幾個人，是不是看起來有點眼熟？

    ……

    在二樓時，大家才走出樓梯區(qū)，就看見了錢沖的馬。

    相比其他畫來說，圍在它四周的人還算多的，但相比陸云飛那幅畫吸納的參觀者，可就差不少了。

    錢沖酸溜溜的撇撇嘴，不服氣的唉聲嘆氣。

    “你的畫本來就充滿爭議嘛，接受自己的設(shè)定?！比A婕拍拍錢沖肩膀，安慰道。

    陸云飛的畫，是rou眼可見真的超難畫超厲害的，但錢沖的風(fēng)格，可就不是所有人都看得懂的了。

    這就是藝術(shù)家的宿命，能在當代大紅是運氣，死后才大紅，或者畫的雖好卻小眾，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只能學(xué)著接受自己愛自己。

    在二層看了一會兒，準備上三層的時候，華婕想上廁所，因為二樓衛(wèi)生間被人占了，又不知道三層有沒有衛(wèi)生間，她只好順樓梯下去一層。

    方少珺和陸云飛跟她一起走到樓梯區(qū)，兩人上三樓去參觀。

    錢沖則暫時留在二層，要再跟自己的《駿馬》好好相處相處。

    從一樓衛(wèi)生間出來時，華婕終于知道這群老頭是什么人了。

    因為她瞧見了易南昇，清美雙年展的時候，主辦方組織了好多頓聚餐，華婕對這位易老師的印象還是很深的。

    跟對方打招呼后，對方寒暄的話中，顯示出了他是這次畫展的評委之一，那跟他一起在一層一幅畫一幅畫細細品味的老年人們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這些穿的特別放松，跟在自己家后院乘涼散步一樣的老頭們，根本不是來遛彎蹭空調(diào)的，他們都是上海老洋房油畫展的核心評委老師！

    意識到這一點，華婕快速結(jié)束跟易南昇的寒暄對話，禮貌道別后，匆匆爬樓趕回去，想著立即把這個發(fā)現(xiàn)分享給小伙伴們。

    然后，在走近錢沖時，她聽到了這樣的對話——

    “……這里的色調(diào)，如果再調(diào)的凜冽些，這幅畫的沖突性更強，效果也會更好?！币晃焕先思抑钢彤嫷?。

    從他的語氣中隱約能聽出，老人家已經(jīng)知道面前的《駿馬》是錢沖的作品了。

    “但如果更凜冽，沖突性更強，那種將人吸進去的逐層施壓的暗沉情緒，不就沒有了嘛。”錢沖反駁罷，又忍不住道：

    “不過，您說的調(diào)的更凜冽是怎么個調(diào)法？”

    老人家得意的捋了捋胡須，他不像沈佳儒那樣喜歡壓著自己的想法去引導(dǎo)學(xué)生們按照自己的風(fēng)格去發(fā)揚光大。

    他更喜歡指導(dǎo)和傳授，將自己的靈感和想法灌注給孩子。

    于是在聽到錢沖詢問時，正中下懷，微微側(cè)頭挑起下巴，道：

    “你叫我一聲爺爺，我就告訴你?！?/br>
    “……”錢沖轉(zhuǎn)頭橫瞪對方一眼。

    他錢富貴就是那種——你要不開這個口吧，我還會喊你一聲爺爺，但你開了這個口，我這個叛逆勁兒上來了，你還真就這輩子別想從我嘴里聽到‘爺爺’二字——的人。

    老頭等了好半天，見少年一直沒虛心求教，有些耐不住，清了清喉嚨，再次挑起話題道：

    “這種厚涂法倒是新鮮，可以利用光影，造成很多不同時段、不同光照下的不同效果。

    “不過，保持顏色如此濃稠潤滑，你用的什么調(diào)色油？”

    錢沖轉(zhuǎn)頭斜眼睨了下老頭，唇角一扯，似笑非笑道：

    “您叫一聲爸爸，我就告訴您?！?/br>
    “……”老頭一下怔住。

    “?。?！”華婕面色瞬間一變！

    想沖過去捂錢沖的嘴已來不及。

    日！

    那可是評委大佬啊！

    錢沖你是瘋了嗎？？？？

    第177章 請您一定…   “果然是你，華婕?！薄?/br>
    華婕才邁步想走過去堵了錢沖的嘴, 押著他腦袋道歉，身后樓梯上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響，轉(zhuǎn)頭便見一群老人家扶著樓梯穩(wěn)健上樓, 她目光掃過這些老先生和以及一位老奶奶，最終落在了走在中段的易南昇面上。

    “果然是你，華婕?！币啄蠒N扯唇一笑，非常和藹的率先開口打招呼。

    華婕逃無可逃, 只好禮貌道：“易老師您好。”

    “各位, 這就是沈佳儒老師四位得力門徒中的一位，叫華婕，之前清美雙年展第二名，但拍賣會上可是創(chuàng)了清美雙年展所有畫作成交價的記錄。”易南昇扶著樓梯走上來，拐到華婕面前時, 笑著向身后身側(cè)其他人介紹道。

    易南昇才要一一給華婕介紹這些爺爺們怎么稱呼, 爺爺中的一員忽然發(fā)現(xiàn)了錢沖和被錢沖懟住的老先生，然后笑著朝被懟的目瞪口呆的老先生擺手道：

    “老秦, 找了你半天了, 原來你在這兒呢。嫌我們老東西們煩, 跑出來跟年輕仔聊天呢？”

    “……”華婕。

    是啊，年輕仔還讓老秦顯示喊爸爸呢。

    “秦老師。”

    “秦老先生。”

    “秦老爺子……”

    于是，剛從一樓走上來的人群，錯落著跟秦老先生打起招呼。

    華婕從這些人主動打招呼的態(tài)度中，嗅到了眾人的關(guān)系模式。

    顯然, 這位秦老先生即便是在這些評委中, 身份也是非常高的。

    “你們也上來了。”秦老先生笑著跟大家點點頭，眾人立即朝他圍了過去。

    易南昇拍了拍華婕肩膀，示意對方跟過來。

    “……”華婕乖巧點頭, 只好跟在易南昇左后方，混入了這群老年評委團。

    錢沖就算再瘋，這會兒也察覺出不對勁來了，他朝著華婕瞪眼睛挑眉，一副詢問咋回事的模樣。

    華婕朝他皺了皺眉，示意他乖乖的，最好把嘴閉嚴實了，啥話都別說。

    “秦老師喜歡這幅《駿馬》？”一位老先生一邊走過來一邊問。

    秦老先生后退一步，松開轉(zhuǎn)換燈，讓其他人再次享受燈光變換給這幅畫帶來的氣氛變化。

    “這幅在畫法上的確很有開創(chuàng)性，但基礎(chǔ)技法上還是生澀了點，有些筆觸顯得突兀，也有的地方能看出創(chuàng)作者缺乏耐心，感覺應(yīng)該是個天賦很高，但還欠缺磨煉的孩子?！比巳褐形ㄒ坏囊晃焕夏昱暂p輕搖了搖頭，覺得這幅畫優(yōu)點雖然突出，但是缺點也很明顯。

    “的確，在整個畫展中，這幅畫的基礎(chǔ)，乃至素描關(guān)系的表現(xiàn)，都算比較欠缺的?！绷硪晃焕舷壬鷳?yīng)和道。

    “……”易南昇已經(jīng)認出錢沖，他抿著唇，看看表情逐漸嚴肅的錢沖，和同樣皺起眉的華婕，眼中露出興味表情來。

    恐怕，以錢沖的個性，很難忍著聽別人批評他，而不反駁吧？

    這可就有好戲看了。

    哪知最先開口的，并非錢沖，而是壓根兒沒參加這次比賽的華婕。

    “我記得這次畫展的創(chuàng)辦理念，是將中國新生的油畫藝術(shù)家推向世界?！比A婕忽然開口，一個脆生生的年輕女孩聲音響起，顯然引發(fā)了所有老人家的關(guān)注，大家齊齊將目光轉(zhuǎn)向華婕，露出疑惑表情。

    不少人記得這是剛才易南昇帶過來的孩子，好像是沈佳儒的學(xué)生之一，那也就是說，知道是知道這幅畫創(chuàng)作者是同門的孩子，幫自己同門說話，倒也沒什么問題，但大家講話小孩子插什么嘴？

    有老先生不太高興的看向易南昇，易南昇聳聳肩，表示自己可管不了。

    “那么此次畫展選出的，就應(yīng)該是最有才氣的，最能表現(xiàn)中國油畫新血們對油畫的新理解的畫作。

    “要讓世界看到中國油畫的開創(chuàng)性。

    “畢竟，選藝術(shù)家和大學(xué)錄取學(xué)生考察基礎(chǔ)打的扎不扎實是不一樣的。

    “年輕人有才氣，在未來會越走越遠。

    “只要畫的夠久，基礎(chǔ)總是會打的更扎實的，這個很多時候看的是年齡?！?/br>
    華婕再次開口，說罷忙又羞赧笑笑，掛出一張人畜無害的表情，柔聲道：

    “藝術(shù)無國界嘛，我想到就說了，不好意思?！?/br>
    之前錢沖的畫在清美雙年展入選，是有人一直看好他的才氣，堅信他缺點的部分只要考時間就可以補足，而才華卻是難得的珍寶，才一路將他推進前十。

    這次一直沒聽到有人把話點明，華婕只好插話引導(dǎo)。

    老先生們要怪她打岔不禮貌，她也必須得說，可不能讓錢沖因為年紀輕，不像其他中青年參展者一樣因為活的比他久，基礎(chǔ)比他牢，而落選啊。

    幾位老先生露出若有所思表情，還有幾位似乎不以為然，但也不愿跟華婕多說什么。

    易南昇將目光投向秦老先生，似乎等著對方來主持一下。

    然后，秦老先生的視線，就轉(zhuǎn)向了錢沖。

    “……”錢沖與之對視，腦海中瞬間想起自己之前跟這個老頭的對話，什么爺爺爸爸的……

    他抿著唇，與老先生對視幾眼后，終于承受不住這個社會的施壓，委委屈屈的開口道：

    “爺爺……”

    雖然聲音很小，但秦老先生可聽的清清楚楚。

    “哈哈哈哈……”秦老頭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其他人只覺得這大笑沒來由，當事人老秦卻開心的不行。

    “……”錢沖滿面通紅，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華婕原本還覺得錢富貴同學(xué)好可憐，被權(quán)貴摧殘，但看著他委屈巴巴又一臉悲傷的樣子，又有點想笑……

    秦老先生笑夠了，捋一下胡須，清了清喉嚨道：

    “行了行了，關(guān)于這幅畫的事兒，一會兒會議的時候再聊吧。

    “我們繼續(xù)把其他的畫也一起看看。

    “你們兩個去樓上轉(zhuǎn)轉(zhuǎn)吧，別偷聽我們談話啊?！?/br>
    他拍拍錢沖的肩膀，示意他可以閃了。

    錢沖有點不想走，華婕看出他想跟這群老頭討個說法的意愿，忙一把抓住他袖子，帶著他跟眾人行禮后，便拉著他跑向樓梯區(qū)，直奔三樓。

    接下來，大家在樓頂看過方少珺的畫后，便跑下樓到院子里去等沈老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