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低垂著頭，眼底沒了光亮，仿佛末日之戰(zhàn)早已來臨，大漢危矣。

    *

    御書房里，謝行之桌前放著燭龍令，身下跪著一個(gè)一身玄色服裝的男子，面容冰冷，眼底透著憤恨。

    李德讓站在一旁，久不現(xiàn)身的燕七也出現(xiàn)了。

    恢弘莊嚴(yán)的殿宇，冰冷凝固的氣氛，透著詭異的四個(gè)人。

    恭王渾身狼狽，被人按著肩膀，不得不跪在地上。他看著意氣風(fēng)發(fā)的謝行之，憤怒與怨恨讓他恨不得和謝行之同歸于盡。

    他恨道：“這一切都是你算計(jì)好的！國宴上的刺客全都是你一手安排的！根本就不是要刺殺什么君主破壞議和，是你！是你根本就不想投降議和！你弄出這一遭殺了使臣，還甩脫了罪名！一箭雙雕，謝行之，你好厲害的手段！”

    聞言，謝行之挑了挑眉，卻并未說話。

    謝璟之猜中了謝行之的謀劃，心底卻更是不安了。今夜一群黑衣人毫無預(yù)兆地來到恭王府就把他帶走，謝璟之心底慌亂一片，“謝行之，你到底想做什么！”

    見他神色慌亂，謝行之笑了，行至他身邊，垂眸望著他，看著這個(gè)和自己斗了大半輩子的好弟弟，他俯首低語，望著他圓潤的眼眸，“你不是想要燭龍令嗎？”

    見謝璟之眼眸發(fā)亮，謝行之把手中的一根白玉簪子扔到他身上。謝璟之立馬接住，蹙眉一瞬，燭龍令怎會是根簪子？不過這簪子簪身潔白溫潤，通體無瑕，確實(shí)是塊好玉。

    可謝行之怎么會把這么貴重的東西給他？他警惕地望著謝行之，不敢輕舉妄動。

    見他如此警惕，謝行之微微一笑，道：“都傳聞先帝鐘愛一名女子，故而為其訓(xùn)練了一批死士，名為燭龍軍，留下信物燭龍令，卻沒人知道這燭龍令竟是被他制成了兩支簪子。”

    他捏著另外一支簪子細(xì)細(xì)摩挲道：“知道為什么這樣的圖案嗎？”

    望著謝璟之迷惑不解的眼神，謝行之唇角微揚(yáng)，道：“因?yàn)辇堛暷档ぐ。莻€(gè)女人最愛牡丹了，只可惜啊，送不出去。”

    他突然冷笑了一聲，那道聲音在黑夜里又短又急促，仿佛帶著一種輕蔑又帶著三分不屑，讓人脊背發(fā)麻，謝璟之咽了口口水，忍不住往后縮了縮。

    謝行之看著他后退的動作也不點(diǎn)明，續(xù)道：“你又知道先帝愛的女人是誰嗎？”他眉眼帶笑，可是笑意卻不達(dá)眼底。

    謝行之當(dāng)然知道他不知道，因?yàn)檫@個(gè)世界上知道的人都死光了。

    他輕聲道：“因?yàn)橄鹊郏簿褪俏覀兊母富剩矚g的是安國公的原配夫人，是顧家的二小姐顧云雙啊。哦，對了，那個(gè)死了的許淮遠(yuǎn)是你我有實(shí)無名的三弟呢。”

    此言一出，李德讓這個(gè)老骨頭都渾身激靈了一下。可燕七還是冷漠地沒有感情地看著前方。

    謝行之眼眸微瞇，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小時(shí)候撞破的那一幕，女子哭泣求饒的聲音和男人逼迫的蠻橫威脅之聲。

    呵，其實(shí)他小時(shí)候也不是那么不受寵的，可偏偏那年宴會之上，他尿急，悄悄從宴席上跑了出去，然后便撞見了那樣不堪的一幕。

    假山之后，一個(gè)身穿龍袍，一個(gè)穿著命婦服飾，兩個(gè)世人眼中高不可攀的貴人此刻卻衣不蔽體，不堪入目，令人作嘔。

    他驚得當(dāng)場沒忍住被嚇尿出來了，輝文帝一聽見細(xì)碎的聲響，警覺道：“誰！”

    謝行之嚇得慌亂逃走，前殿還在歌舞升平，可他臟了衣裳根本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若是不回去必然會被父皇發(fā)現(xiàn)那人是自己，若是回去他……他只怕也難逃懷疑。

    身后腳步聲傳來，謝行之看著那清澈的池塘，一咬牙，一狠心，“撲通”一聲跳了進(jìn)去。

    正是開春的季節(jié)，天氣還涼得很，池水冰冷刺骨，像是針扎一樣，厚重的衣服在池水的浸泡下像是石頭一樣重重地拖著他往下墜，那種溺水的窒息感他這輩子都忘不了。

    好在宮女太監(jiān)們來得快，將他救了上來，他醒來的時(shí)候咳出腹中的水，根本不敢睜開眼，便假裝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宮殿里便只剩下了他和先帝。

    輝文帝問他：“為何離席？”

    謝行之低著頭，他想捏緊拳頭卻不敢，生怕被他看出一分一毫的不對勁，“無聊。”

    “為何落水？”

    “池中有魚，好奇。”

    他不敢多答，說得越多越容易錯(cuò)。

    他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有沒有洗脫嫌疑，他只知道他等待了極為漫長的一刻鐘，輝文帝才道：“好好休息吧。”

    他或許是洗脫了嫌隙，可從那以后輝文帝對他再也沒有正眼看過，甚至是厭惡至極，若非他小心謹(jǐn)慎，只怕早就被貶為庶人，更有甚者，身首異處。

    所以，燭龍令會在許淮遠(yuǎn)的手里，他陰差陽錯(cuò)發(fā)現(xiàn)簪子的秘密又將它送給了蘇憐月。

    所以，謝謹(jǐn)言確實(shí)不是他的孩子，但卻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謝家血脈。

    所以，輝文帝對淳安長公主不錯(cuò)，因?yàn)榇景查L公主的生母是顧云雙的jiejie。

    所以，幾年前，安國公府放著大好榮華不要，也要逼宮為了謝璟之賭一把。

    只可惜啊，那顧家兩姐妹都是短命的，顧云落沒活多久便死了，顧云雙也在生下許淮遠(yuǎn)之后死了。也不知是不是有遺傳，這許淮遠(yuǎn)也是個(gè)身子差的。

    謝行之捏著手中的簪子，眸光渙散，仿佛看到了過去。

    謝璟之跌坐在地上，難怪父皇在世的時(shí)候?qū)υS淮遠(yuǎn)那個(gè)臭小子比對自己還好，他還以為是因?yàn)樗眢w差，沒想到竟是這個(gè)原因。

    他還想起常會有外臣開玩笑說他與許淮遠(yuǎn)長得像，他那時(shí)以為外甥像舅，他和許淮遠(yuǎn)都流著許家的血脈，像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筛富屎孟駨膩聿辉鷼膺^，甚至還會半開玩笑說要收許淮遠(yuǎn)為義子。

    謝璟之脊背發(fā)涼，難怪那年他一起心思想逼宮，舅舅比他還心急，甚至替他cao辦了一切……

    難怪……難怪父皇不讓皇姐嫁給安國公……

    “你告訴我這些想干什么！”

    謝璟之陡然從過往那些陰私的隱秘中回神，這些都是陳年密辛了，謝行之告訴他必然不會是純粹的好心分享。

    謝行之望著他笑了，他把另一支白玉簪子放在謝璟之手上，眼眸流光淡轉(zhuǎn)，輕巧道：“因?yàn)槭悄隳昧藸T龍令，暗地里指揮燭龍軍刺殺君主，間接害死使臣，逼得兩國開戰(zhàn)啊。”

    謝璟之到眼睛瞪得極大，突然之間撲起來就要撕了謝行之，卻被燕七按住了。

    他動彈不得，只能破口大罵：“謝行之，你混蛋！你栽贓嫁禍給我！你口說無憑！他們不會信的！”

    謝行之輕抬下巴，指了指那兩支一全一壞的白玉簪子，“這不就是證據(jù)，普天之下只有你集齊了燭龍令，知曉其來龍去脈，你有這個(gè)本事，你還有這個(gè)野心，畢竟你當(dāng)年逼宮不成，可是始終對我懷恨在心啊。”

    “謝行之！你！你果然沒忘記當(dāng)初的事情！這些年你還裝什么兄弟情深！謝行之！你如此惡毒！你不得好死！”謝璟之怒罵道。

    謝行之?dāng)[了擺手，“成王敗寇，璟之，是你技不如人，就要愿賭服輸。”

    謝璟之瞪著他，眼底透著刻骨的怨恨，控訴道：“謝行之，你不能殺我！先帝留有遺詔！我的命誰也不能取！你也不例外！”

    謝行之挑了挑眉，“我不殺你。”

    他一個(gè)眼神燕七劍光一閃，“啊”的一聲慘叫，謝璟之手腳經(jīng)脈盡斷，鮮血直流。

    “謝行之……你不得好死……”他趴在地上，手腳疼痛無力，像被人扒了殼的是軟腳蟹。

    謝行之揚(yáng)唇，淡聲道：“恭王謀逆，國宴上刺殺君主，害死使臣，逼得兩國開戰(zhàn)，陷百姓于水火之中。礙于先帝遺旨，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故斷其筋脈，革皇室姓，貶為庶人，三日之內(nèi)查抄府邸，不得有誤。”

    李德讓應(yīng)聲，“是。”

    “璟之，你可真是大漢的罪人啊。”他感慨道，“我可夠仁慈了吧？”

    “謝行之，你不得好死……”他額角冷汗頻出，手腳疼得根本說不出話來，鮮血從身體里一點(diǎn)一滴流走，氣力也在逐漸喪失。

    謝行之淡然一笑，“割其舌，免得泄露了皇家辛密。”

    “是。”燕七應(yīng)聲又是一劍。

    “唔——”謝璟之滿嘴鮮血，疼得渾身痙攣。

    謝行之卻是踩在他的手指上離開了。

    “唔——”十指鉆心的疼。

    謝行之回到承乾殿，李德讓伺候他把手洗干凈，然后又忍不住問道：“陛下，當(dāng)真要如此？”

    謝行之擦干凈手，把帕子扔在他身上，道：“我何時(shí)反悔過？”

    “可是，這實(shí)在是……危險(xiǎn)至極啊！”李德讓憂心道。

    謝行之冷嗤一聲，“若我死了，你將謹(jǐn)言撫養(yǎng)長大，讓他登基為帝，我的那些策論你一個(gè)個(gè)都要替我實(shí)現(xiàn)。”

    “陛下！”

    “好了！”謝行之也失去了和他交談的耐心。

    他到底是一國之君，心懷臣民與天下，如今燕國欺到頭上了，他如何能懦弱求全，割地賠款以求自保。

    他想起那日和談時(shí)燕國使臣倨傲的嘴臉就只恨不是自己親手了結(jié)了他。他平生最恨任何人威脅他，可燕國卻屢屢犯禁，他又怎能輕易咽下這口氣。

    他沉聲道：“御駕親征這件事我意已決，你不必多言。”

    要不然他為何要急著清理了謝璟之，安排好后事。此行，安危難斷，或許他能護(hù)住大漢，又或許他與大漢共存亡，如此九泉之下也不算辱沒了列祖列宗。

    明日朝堂，他便會公布此事。

    謝行之垂眸，如今的大漢缺失的不僅僅是一個(gè)合格的將領(lǐng)，更是一個(gè)能給他們信心，振奮精神的領(lǐng)袖。

    見他確實(shí)都想清楚了，李德讓忍不住紅了眼眶，“陛下……”

    謝行之卻是沉默了，他低語了一句，“我要是死了，準(zhǔn)她再嫁。”

    她無兒無女，無父無母，孑然一身被困在這里。謝行之的手指忍不住攢成拳，他，他本來是想讓她們都陪葬的。

    可是……那一劍，他自是知道刺客不會真的刺中要害，可她單薄的身子擋在他身前的時(shí)候，謝行之不得不承認(rèn)，他這么自私的人，也會有生出良心的一天。

    他扯了扯嘴角，也就自己死了，才愿意放她一條生路。

    不然，他做不到。

    “什么？”李德讓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沒聽見謝行之說什么，便又問了一遍。

    謝行之眨了下眼睛，敷衍道：“沒什么。”

    第40章 我姓霍   清晨天光微明，眾朝臣早早地到……

    清晨天光微明, 眾朝臣早早地到了太和殿前，就在方才所有人都知道了恭王行刺一事，頓時(shí)面容震驚者眾多, 言辭激烈譴責(zé)之人也頗多。

    可是除此之外還有不少人在憂愁著事情出了之后該怎么處理。

    燕國得知使臣被殺之后，朝野震怒，立刻往邊城重新調(diào)集兵力，眼下大漢與燕國開戰(zhàn)是勢在必行。

    有大臣愁得頭發(fā)都白了不少, 上書道：“陛下, 眼下我朝兵力衰敗，遠(yuǎn)不敵燕軍兵強(qiáng)力壯，咱們還是派使臣去燕國再說和說和吧。”要不然真是要亡國了啊……大臣留有情面地沒有把后半句說出來。

    聞言，林山河眉心緊蹙，仗還沒開打便要求和, 這怎么可能打得贏？他剛要開口駁斥, 卻見謝行之罕見地站了起來。

    謝行之走到臺階前，他站得比眾人高, 長身玉立地站在那兒便給人一種充滿了壓抑和仰望的感覺。

    他看著臺下眾人, 眸光冷淡, 天空之中，晨光清淡，灑落在他身上仿佛添了一層薄薄的光紗，讓他多了幾分神秘與淡漠。

    他薄唇輕言，“朕意已決, 即日起御駕、”

    后面兩個(gè)字還未說出口, 眾人便被身后一道清亮的嗓音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