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頁
不到一個月, 他已經可以扔了拐杖去園子里走走。 山池院中的蓮荷開了又謝, 又是一年木葉零落,鴻雁南飛的時節, 他的身體終于恢復到原來七八成,只是因為荒疏了幾個月,騎射刀劍還未恢復到鼎盛時,不過那也是和他自己比, 宋九他們已不是他的對手,關六也只能堪堪與他打個平手而已。 長公主隔三岔五來看他,眼看著弟弟的身體逐漸恢復,知道分別之期近在眼前, 果不其然, 這一日她剛下朝,便收到常安坊送來的便箋, 邀她與駙馬明日去山池院一敘。 翌日是休沐日,長公主好不容易能睡個懶覺, 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與駙馬坐上馬車去山池院。 馬車駛入長安坊坊門,長公主忍不住耳提面命:“三郎都要走了, 一會兒你見了他可別作色。” 駙馬涼涼道:“知道了。” 他本來盤算得好好的, 在御史臺呆上幾年,然后轉個外任官,那時候孩子大些,能經得起旅途顛簸, 正好帶著妻兒去領略一下江南風光。 哪知桓煊來了這么一出,不但長公主要監國,他也要擔起整個御史臺的挑子。 他忍不住道:“你那三弟真是好算計,自己去逍遙,把我們算計得明明白白。” 長公主知道他憋了一肚子的氣,只得拍拍他的手背:“十郎還小嘛,待他長到能親政的年紀,我們就把這挑子撂給他。” 駙馬冷哼了一聲:“到新帝能親政還有好幾年,到時候朝中還不知是個什么光景。” 他沒把話說得太明白,但長公主知道他的意思,桓煊讓她監國,一來是主少國疑,確實沒有人比她更適合,二來是因為他們姐弟關系好,由她秉政對蕭泠和三鎮有利,三來執政數年她必然會在朝中擁有不可小覷的勢力,到時候新帝親政,只要有她掣肘,他也不敢輕易動三鎮——即便知道桓煊假死的秘密,一個近在眼前的實權長公主可比遠在三鎮、隱姓埋名的“先帝”危險得多。 桓煊此舉可以說是一箭三雕,最大限度確保所愛之人無虞。 長公主撫了撫小腹,輕輕嘆息一聲:“也怪不得他,這些年我這做阿姊的也沒關心過他。” 駙馬不再說什么,只是握了握妻子的手。 不知不覺馬車已駛入山池院。 宴席設在清涵院正堂,來的除了長公主和駙馬夫婦,便只有豫章王——長安城里知道這個秘密的除了桓煊自己的人,也就只有他們三人和鄭醫官。 桓明珪破天荒沒遲到,甚至來得比他們夫婦還早。 幾人入了席,珍饈美酒流水似地呈上來,桓煊舉起酒杯道:“今日請諸位來寒舍一敘,是為了向諸位道別。” 長公主雖然早有所料,還是難免有些失落,這一別,不知再相見是何年何月了。 “哪天啟程?” 桓煊道:“這個月十九。” “那只有三日了……”長公主喃喃道。 桓煊點點頭。 “行裝準備好了么?”長公主又問,“打算帶多少人馬?” 桓煊道:“這次輕車簡從,帶十來個人。” 長公主一挑眉:“那怎么行!” 她隨即明白過來,桓煊換了身份,不再是皇帝,也不是親王,原先那些人馬已不能算是他的。 她道:“原先那些侍衛你都帶上,我再從我府中侍衛撥兩百人給你。” 桓煊想說什么,長公主斬釘截鐵道:“你雖不想再當桓家人,卻還是我弟弟,我可不許你空著手去河朔。” 她頓了頓,沒好氣道:“就算是去和親也得帶妝奩吧,我弟弟那么寒酸我可丟不起這個人。” 桓明珪“撲哧”笑出聲來。 桓煊瞪了他一眼,冷笑道:“有人巴不得去和親,可惜沒人要。” 桓明珪道:“是,是,比不得煊公主花容月貌,邊關平靖就靠你了。” 長公主看著弟弟的臉越來越黑,生怕他們一言不合打起來,忙岔開話題:“六堂弟先前說要去江南,不知何時成行?” 桓明珪瞟了一眼桓煊,嘆道:“拖了這半年也不知是為了誰,偏偏有人不領情,成天一副冷臉。” 桓煊道:“自然是為了我的廚子和美酒。” 桓明珪搭著桓煊的肩膀道:“知我者莫若子衡。” 桓煊道:“廚子和酒都留給你。” 桓明珪有些意外,隨即道:“你帶去河朔吧。” 桓煊詫異道:“你不要?” 桓明珪道:“反正我也要去河朔了。” 長公主奇道:“什么時候決定的?” 桓明珪笑著抿了一口酒:“就方才,我看煊公主缺個人送親,只有我這堂兄勉為其難走一趟了。” 桓煊斬釘截鐵:“休想。” 桓明珪悠悠道:“三鎮又不是你說了算,蕭將軍臨走前還盛情邀請小王有空去河朔玩呢。你不帶我去我自己也能去。” 桓煊道:“你不是約了程徵在江南見么?難不成要爽約?” 桓明珪道:“我正想告訴你。” 他從袖中取出一封疊好的信箋,揚了揚:“前日剛收到程公子寄來的書信,他從南向北游歷,正好順道去河朔拜訪一下蕭將軍,算算日子,十月該到魏博了。” 桓煊眉心一跳。 桓明珪噗嗤一笑,抖開箋紙,上面撒著金粉,繪著桃花,娟秀的筆跡寫著一首五言詩,哪里是程徵的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