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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隨心頭一凜,已猜到了他要說什么,她只是微微垂下眼簾。 皇帝道:“我本來不知你此番特地入京是為了什么,如今大致猜到了,是為燁兒當年的事,對不對?” 他的口吻也似尋常長輩一般,慈藹平和,循循善誘。 隨隨沒有否認,到了這時候,虛與委蛇已經沒有必要,她干脆地承認道:“陛下英明,末將此次入京的確是為了故太子之事。” 皇帝嘆息道:“難為你過了這么多年還對此事耿耿于懷。” 隨隨道:“故太子待末將情深意重,末將無以為報,只能略盡微勞。” 她不等皇帝說話,接著道:“末將懇請陛下將太子謀逆案、秋狝行刺齊王案與謀害故太子一案交有司審理,還亡者一個公道。” 皇帝臉色微變,沉吟道:“桓熔犯下十惡不赦之罪,論罪當誅,朕不會包庇這逆子。” 隨隨知道這后面必定有個“不過”等著。 果然,皇帝接著道:“不過燁兒之事已過去多年,舊事重提徒勞無益,只會令親者傷上加傷,痛上加痛……” 他頓了頓道:“皇后至今不知燁兒的死因與桓熔有關,若是知道他們同胞手足相殘,恐怕受不了這個打擊。既然罪人注定伏誅,又何必這揭開當年的就瘡疤?請你看在燁兒的份上,就此放手吧……” 隨隨垂著眼簾默然無語,高廣的大殿中寂然無聲,只有帳角的玉鈴叮當作響。 這幾乎是她一生中最艱難的決定。 良久,她終是躬身一禮:“末將懇請陛下還故太子一個公道。” 皇帝臉色微微一沉:“若是燁兒泉下有知,一定也不愿見到母親再為他哀慟神傷……” 隨隨抬起眼眸,平靜地注視著皇帝蒼老的面容:“陛下究竟是擔心皇后娘娘哀慟神傷,還是擔心皇后娘娘知道陛下明知害死故太子的是誰,還替兇手遮掩隱瞞?” 皇帝神色一凜:“放肆!” “蕭泠,你知道自己在和誰說話嗎?”他的臉色似暴雨將至的天空,“你知不知道,憑你剛才那番話,朕可以治你個大不敬罪?” 隨隨道:“末將惶恐。” 話雖如此說,她的神色依舊淡淡的,絲毫不見惶恐畏懼之色。 皇帝陰沉著臉凝視她許久:“朕本不需要同你商量。” 隨隨下拜道:“只求陛下還景初一個公道,末將粉骨碎身亦無怨言。” 乍然聽見長子的表字,皇帝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顫。 他勉強支撐著的身體像暴雨中的土山一樣傾頹下來,臉上的慍色漸漸褪去,渾濁的雙眼中淚光隱現。 過了許久,他低聲道:“朕對不起大郎,只是朕知道的時候木已成舟,皇后悲痛欲絕,那段時間二郎是她僅有的慰藉……” 隨隨冷冷地看著他,默然不語地聽他為自己找借口,他替二子遮掩,不過是因為當時多方考慮,二子更適合當這太子罷了,桓燁的死,究竟有沒有他的縱容甚至引導呢?在他提出讓出儲位的時候,皇帝或許已經對長子大失所望,開始考慮另立儲君了。 隨隨道:“陛下明察秋毫。” 皇帝不再說話,只是垂眸望著自己干枯的雙手,半晌,他抬起眼來,看著隨隨道:“朕答應你,將桓熔交給大理寺和御史臺秉公審理,朕不會插手。” 隨隨下拜道:“末將叩謝陛下成全。” 皇帝又道:“你和三郎的事,朕已經知道了。” 隨隨并不驚訝,他們的事算不得多機密,只要有心查,很容易查到,即便皇帝原先不知道,太子事敗后也一定會把她和桓燁拖下水。 她抿了抿唇道:“此事與齊王殿下無涉,殿下對末將的身份一無所知。” 皇帝頷首:“朕知道。”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朕總共只得三個嫡子,三郎以下的六郎、七郎年紀也小。” 隨隨明白他的意思,太子被廢殺之后,桓煊便是當仁不讓的儲君。 皇帝又道:“三郎和大郎不一樣。” 隨隨的脊背一僵。 皇帝接著道:“大郎本是閑云野鶴的性子,他當初雖是為了去河朔才提出放棄儲位,但這也是他心之所向,他溫和仁善,與世無爭,儲位于他而言從來都是負累。三郎不一樣,因為一些緣故,皇后待他并不親近,我忙于政務,也鮮少過問他的事,阮太后愛靜,不喜小兒在旁煩擾,他能長成現在這模樣,憑的全是自己的心氣,他是有抱負有志向的。” 他頓了頓,直視著隨隨的雙眼道:“這孩子走到這一步不容易。朕的意思,蕭卿可明白?” 隨隨當然明白他的意思,桓煊這時候或許會因為求不得而不甘心,甚至為了她頭腦一熱連到手的儲位都往外推,但得償所愿后難保不會后悔。 何況她也沒有與他繼續糾纏下去的意思,她毫不猶豫道:“末將一定盡心竭力輔佐陛下與齊王殿下。” 皇帝見她眼神磊落坦然,這才點點頭道:“那朕便放心了。” 他揉了揉額頭道:“說了這幾句話,又有些乏了。” 隨隨便即起身行禮告退。 從宮中出來,她徑直回了都亭驛。到得驛館,她屏退了侍從,關上房門,從箱籠里取出個狹長的檀木盒。 這是賞梅宴那日入宮謁見,皇后交給她的《藥師經》,她帶回來后便將它放在箱底,一直沒有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