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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瞬間,張幼雙忽然覺得俞峻離自己很遠。 她忐忑地在他面前坐了下來。 他聽到動靜,抬起眼看了她半晌,并沒有出言制止她的靠近,但也沒有主動說些什么。 張幼雙她其實并不擅長安慰人,尤其是在這種情況下,說得越多反倒會越聒噪吧。 她只能選擇靜靜地陪伴,等著俞峻想開口的時候。 俞峻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有轉過了視線,久久不言。 張幼雙斟酌著問:“俞先生?” 好在俞峻并沒有不搭理她,竟然垂眸主動承認:“我是俞峻。” …… 張幼雙愣了一下,道,“……抱、抱歉,我知道先生是俞峻,之前唐舜梅告訴我了。” 俞峻容色未變:“是么。” 張幼雙心里突了一下,誠懇地補充了一句說:“先生節哀。” 俞峻目光從她臉上、眉角掠過,嗓音很沉靜,目色也是她意料之外的冷靜,“人總有一死,不過壽命長短之分別,我并沒有你想象中那般脆弱。” 張幼雙突然泄氣,又點兒為自己這冒失的行為有點兒羞愧。 是啊,畢竟俞峻他年少的時候就經歷過可謂殘酷的生離死別。始作俑者還就是梁武帝,她為什么會覺得他看不開呢? 只不過到底還是有些失落的。 她未曾經歷過他人生這四十一年,錯失了很多東西,他的喜怒哀樂,他人生的濃墨重彩都與她無關。 這都是她無法靠近的東西。 她自以為體貼地待在這兒,是不是也是一種打擾,如果是她自己碰上這種事兒的話,張幼雙設身處地地想了想,她應該更想一個人待著。 一想到這兒,張幼雙就坐立不安了,站起身準備就走,可下一秒手腕卻忽然被人拉住!緊接著她墜入了個微涼的懷抱。 俞峻忽地擁住了她,張幼雙睜大了眼,手有些無措地伸著,不知道如何是好。 哪怕是炎炎夏日,俞峻身上也是微冷的。 張幼雙心跳都快停滯了。 俞峻就這么不言不語地,將她抱得很緊,將下頷埋在了她脖頸間,低垂的眼簾搔得她肌膚微癢。 俞峻給她的感覺,一直都是淵渟岳峙,謇謇正直之輩,風骨鯁正,有狷介之cao。 可是現在的俞峻,烏發散亂,白皙的脖頸好像不堪一折,好像一手就能把握,竟流露出了些許的脆弱美感。 獨獨在她面前流露出的脆弱感。 他好像一直在失去,這一次因為張幼雙的存在卻又有了細微的不同。 和他不一樣,張幼雙的體溫似乎一直很高,夏天又愛出汗。抱在懷里,就像抱著個暖烘烘的湯婆子。 張幼雙張張嘴,心里嘆了口氣,什么也沒說,反手抱住了他。 ……如果說擁抱真的能起作用的話,那就讓她提供這個錯失了這么多年的擁抱吧。 “先生,可以試著把我當成家人。”張幼雙斟酌著,一字一頓地說,“雖然這話有點兒大言不慚了。” 俞峻沉默了一陣,嗓音顯得灼人又溫和,像是冰層下暗藏的火焰,“不,多謝你。” …… 非止張幼雙,張衍也聽到了這來自京城的傳聞, 娘好像說過,俞先生其實就是那位曾經的俞尚書。 張衍不由默想,俞先生如今會想些什么呢? 等張衍來到春暉閣的時候,只看到俞先生正垂眸批閱著書院里的公文。 烏發搭在肩膀上,發絲和衣擺難得一見的,都有些凌亂。 張衍心頭飛快地掠過了稍許困惑之意。先生向來一絲不茍,今天怎么看上去有些衣衫不整? “俞先生?”張衍踟躕著,在春暉閣前行了一禮。 俞峻沉聲說:“進來。” 他其實也不知道該用什么態度來安慰俞先生。 張衍心中苦笑,就這么冒失地來了。 攥緊了手上拿著的東西,拋下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他輕輕地將手上的東西放在了桌子上。 俞峻沉黑的眸子看了過來。 張衍放在他桌子上的是個護身符。 “這是……縣試前,我與祝保才去廟里求來的,當時也替先生求了一份,卻一直沒能送出去。” 少年白皙的面色微微泛紅,略顯赧然,“今天想到了,特地過來拿給先生。” 俞先生實在是太像他心目中那個父親的模樣。張衍不合時宜地想,令他又怕又敬。 說完,張衍就忐忑地看了過去,等著俞峻的反應。 俞峻的眉目漸漸舒緩了下來,在張衍錯愕的目光下,竟露出了一絲微笑。 “多謝你。”竟然當真收下了那個護身符。 先生笑了??張衍目瞪口呆。 可那一笑好像只是他的錯覺,俞峻立刻冷淡了下來,渾身不自在地蹙眉將他趕了出去,“你還有課吧?該回去上課了。” 等張衍走后,俞峻指腹輕輕摩挲著護身符上的紋路,側目望向了窗外。 少年出了春暉閣,身姿挺拔得如同一竿青竹,這一幕竟也與幼時父兄臨行前的背影重合了。 所謂學生,更如同老師意志的傳承。 壓下的眼睫,正如強壓下來的心意。 ……倘若張衍當真是與他血脈相連的親子那該有多好。 梁武帝去世帶來的連鎖效應是巨大的,就連之前一直傳得沸沸揚揚的江南文會都因此推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