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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件比較蛋疼的事兒,那就是“三五”先生的名氣其實不能給現實生活中的她帶來什么好處……要是讓人知道“三五”先生其實是個姑娘,那她估計她的時文事業也差不多就走到盡頭了。 她也總不能靠“三五”這個馬甲,蒙頭蓋面一輩子,這和她當初的目標簡直相去甚遠! 想繼續向上升級,果然還是得利用好人脈。 要是一邊能利用《三五》和鏡花水月,現實生活中同時積累名聲和威望,等到站到足夠高了,再抖落出三五這個馬甲,給自己的名望添磚加瓦或許會好得多。 還有要重拾起她作老師的本職這件事兒…… 張幼雙惆悵地嘆了口氣。 她如今的身份和地位與那些越縣的文人巨巨們簡直相差甚遠,人家指不定都不知道有她張幼雙這號人物的存在。 要是有個辦法能先打入越縣文化人內部就好了,到時候,再想方設法打入江南文化人內部,最后成功撬動整個大梁。 古代雖然有女夫子、女先生,可這一般都是教人家姑娘的家庭教師,要不就是年紀大了,不必那么顧忌男女大防…… 思來想去,張幼雙還是決定先搞好話本事業,走一步算一。 至于接下來的目標。 還是繼續努力賺錢,一個是給自己攢夠養老金,一個是為貓貓攢夠娶媳婦兒的錢。 貓貓以后要真考上進士,用錢的地方絕對不少,畢竟大梁官員的俸祿還是非常低的。 之后的目標督促貓貓考上童生,然后再是秀才,再是舉人,再是進士! 不管怎么說,這次行動還是收獲滿滿的! 對了,她還要專門感謝一下那位不知名巨巨的幫助…… 下課沒多久,俞峻就去了知味樓。 照日子來算,今天該是“觀復”聯系他的時候。 來到書櫥前,那白皙的,唯有畸形的手指,剛翻開《四書析疑》,掂了掂便覺察出來了不對勁。 比以往沉不少,翻開一看就被書頁間的一樣物什吸引了注意。 這竟然是個錦囊。 俞峻目光定定地落在這錦囊上,那雙骨節分明的大掌頓了頓,而后,加快了速度,將這錦囊拆開了。 這里面裝的竟然是他那方私印和一塊墨錠。 觸手溫潤,一看就不是凡品。 五指攥緊了這塊墨錠,俞峻眉心飛快地跳動了一下。 袖中的手不自覺一動,等回過神來后,就已經以衣袖遮掩,攥著這塊墨錠,快步回到了春暉樓內。 等回到了春暉樓里,看著掌心里這塊墨錠,他心里竟然像瓦釜黃鐘齊鳴,炸得他腦子里嗡地一聲。 他這是作何? 眉頭不自覺地擰了起來。 又不是做賊或是什么私相授受…… 私相授受…… 陶汝衡從休憩的內室中轉了出來,一眼就看到俞峻坐在桌前,半合著眼,眉頭微皺,摩挲著茶杯,若有所思。 俞峻內心觸動,面上卻是不顯山露水。 “危甫。”陶汝衡笑道,“你在想些什么?” 俞峻睜開眼沉聲反問說:“你在想些什么?” 陶汝衡哈哈一笑,走到他身邊,拿了張椅子坐下,“我這幾天一直在想一件事,若是聘請那位張娘子來書院教書,是可行還是不可行?” 俞峻不置可否。 俗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俞峻能和陶汝衡混在一起,說明兩個人從骨子里都是頗為相似的,至少都不是那等古板僵化的道學家。 倒不如說這兩人更像是漢儒,不喜空談心性,也不喜放誕詩社酒社,徒夸名士風流,有宋明文人的風骨,也有先秦的遺風。 陶汝衡換了個姿勢,忽然察覺面前的男人似乎有些不在狀態。 白皙修長的手指緊攥著一塊兒長方形的墨錠,指腹摩挲著冰冷的墨錠,在硯臺上輕輕旋開。黑與白交映出驚心動魄之色,動作之細致猶如在撫摸愛人的身軀。 “你要請她來書院教書,那得做好準備。”俞峻拎起茶壺,將陶汝衡面前的茶杯注滿了水,望著杯中上下浮沉的茶葉,淡淡道,“請她來教書不容易。” 倒不是指張幼雙那兒不容易,而是各方面都不容易,學院的夫子會怎么看,學院的學生會怎么看,學院那些學生的父母長輩又會如何去看? 陶汝衡聞言,沉默了片刻,也嘆了口氣,錘了錘大腿道:“所以我這是在爭取你的意見。” 這一瞬間,俞峻的眼前驀然浮現出知味樓前的那一眼。 眉梢輕輕擰了擰,黑的瞳仁,白的眼白,交映成硯臺上那驚心動魄的顏色。 而那桃花下的一瞥,竟然與傍晚那一團,照亮夜路的燈籠光所重合了。 其實這兩人他都未曾仔細看過,腦子里只有個模糊不清的影子。 這世上有不少博涉經傳的女子。他其實并不贊同請一個女子來書院教書,不過就他和那位張娘子寥寥的接觸來看,能培養出衍兒這么個少年,這位張娘子是有真才實學的。 如果她愿意,難道真要因為女人的身份抹殺她的才學? 他外放的時候曾經見過一肩扛起家庭重任,比男人還能干的村婦,也見過不少矗立于風雨中的貞節牌坊,慘白如骨骸,令他或生理或心理微感不適。 他抬眼看過去的時候,風雨中那就像是一座座埋葬了女人的墓碑,以伊之性命,全其世人眼中所謂貞潔大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