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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冷峭的,似瘦勁老梅般的手指搭在膝上,衣衫幾乎無一褶皺。若無常年累月極佳的修養幾乎難以做到。 對方的反應以至于張幼雙差點兒以為自己聽錯了。 意識到自己的表情實在太過明顯了,張幼雙趕緊坐直,強迫自己轉回了視線。 此時陶汝衡簡直是越看張幼雙越喜歡了。 他這幾年來歸隱田園,身邊兒也沒個說話的伴兒,如今好不容易遇上這么個對胃口的母子倆,這一問一弈,過足了棋癮。 眼下更是愛才心切,以至于替張幼雙可惜了,忍不住感慨:“若娘子是男子,該有多好。” 張幼雙是個男子,他這便聘她到書院教書去了! “不,”張幼雙臉上沒見任何失落之色,大大方方,坦坦蕩蕩地說,雙眼明亮而銳利,“能生為女子我很高興。” 俞峻似乎看了她一眼,又似乎沒有。 這一番言論酣暢淋漓,星光在他高空燃燒顫動,將這火星灑落在他心上,他心中若有一簇火苗,足將骨rou燒成灰屑。 這等氣量,言笑昂然,好似胸吞百川流,難怪能教出張衍這般若初升之朝陽,試翼之雛鷹,不卑不亢,若川瀆之瀉於海般的少年郎。 她如今雖藉藉無名,但憑著這一身才學早晚也有出頭之日。 若她是個男子,投身舉業,早晚也定然能進士及第。 俞峻不再開口多說,只垂眸道:“方才這一手,我想了許久,也不知該如何應對,不知娘子有何高見?” 張幼雙聞言,眨眨眼,也不推辭,立刻探出半截身子,指著棋盤夸夸其談:“先生不妨改在此處落子。” “先生于此處扳,”手指順著棋盤一點,“我必在此處應。” “屆時,先生可先后在七之十四,七之十落子……” “這樣就能巧妙脫身了……” 兩人的嗓音高高低低,漸漸地也都融化在了這暮春暖意融融的微風之中了。 張幼雙和張衍親自送俞峻和陶汝衡離開時,已然月上中天。 鼓起勇氣,將手上的燈籠遞給了這位俞先生,張幼雙轉身叫張衍去送:“天色已晚,夜路難走,我叫衍兒送兩位先生。” 俞峻袖中曲蜷的手指一動,垂下眼接過了燈籠,望向了垂袖靜立在朗朗月色下的少年。 張衍一揖到底,“容晚輩相送。” 這句話正合了陶汝衡他的心意,他微微一笑,也沒再推辭。 月光灑落在這青石板上。 俞峻將目光投向了遠方。 遠方如輕紗覆地,夜色中傳來些許蟲鳴,此時街頭巷尾家家戶戶亮起了燈燭,唯余燈籠這拳頭大小的一團,照亮了去時的歸路。 是難得的香風微熏景氣熏,阡陌巷里樂融融的太平無事。 陶汝衡似有所覺地看了他一眼笑道:“這般太平盛世可是你求之不得。” 俞峻幾乎是不動感情地說:“還不夠。” “我朝上上下下,所求者無非黎民不饑不寒。” 陶汝衡怪道:“這還不夠?” 俞峻的嗓音低沉了下來:“這只是最低標準的下限。” 百姓有糧食吃不至于挨餓,有衣服穿不至于受凍。帝國上上下下唯求如此,這樣他們便已心滿意足。 至于倉廩實而知禮節,他們不講求。不講求如今海外的發展日新月異,不講求這個社會或許還可以往前更進一步。 人人只想著守成,只想著含糊度日。 只要文武百官各司其職,尸位素餐,保證其治下不至于有那人相食的慘劇,便也能習于茍安,異口同聲地高呼一聲是太平盛世。 更何況連這一點他們都做不到。 “這只是越縣。”俞峻面色冷峭道,“你我目光所不及之處,仍有無數饑寒交迫,食不果腹,衣不遮體的黎民百姓。” 陶汝衡聞言也沉默了下來。 沒有人比俞峻更清楚這個帝國官僚機構的低能、僵化、含糊與敷衍。 人們圍著官署筑起一具又一具龐大、笨重的、死氣沉沉的棺槨。 他這么多年來如何盡心盡力也不過只能修補那些個邊邊角角。 閉上眼,俞峻心中仿佛有一簇火苗在靜默地燃燒,他心里無不贊同今日這張娘子的所說所想,只是他為人內斂,鮮少有表現出來的時候。 少年若朝陽之初生,若雛鷹之試翼。 少年負壯氣,奮烈自有時。 唯有少年才有這般挾山超海,拋頭顱灑熱血,力挽乾坤之意氣,唯有少年才能使這暮靄沉沉的國,煥發出一副全新的精神與力量。 第35章 送走陶汝衡和俞先生之后,張幼雙還處在一個精神昂揚的狀態里,偏著腦袋想了想,張衍那里估計應該沒問題,俞先生對貓貓貌似頗為賞識。 算算時間,其實現在也不過才七八點鐘的樣子。 張幼雙精神奕奕,睡意全無,干脆靸拉著拖鞋,趁著這股勢頭奔向書桌擼大綱。 她壓根就沒想過她真的能因為受陶汝衡賞識,而順利拿下九皋書院的offer。 在這個男女極度不平衡的社會。張幼雙長長地嘆了口氣,還是要靠自己努力打拼出一條路啊。 等到張衍回來的時候,張幼雙經過一番奮斗,終于將大綱給整理出來了。 就寫什么這件事上,張幼雙曾經有過一番深思熟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