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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駙馬,真皇后 第171節

    天家父子都骨rou相殘,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底下的人想一點血也不出,那怎么可能?

    威遠將軍府雖然往日在京城也算不得一流的勛貴人家,但畢竟恪王得勢,賀顧這個“駙馬”又是rou眼可見的受小舅子和皇帝看重……

    要論看人下菜碟的本事,內廷司的宦官們稱第二,天下怕是再無人敢自認第一,言老夫人和陸氏、還有駙馬的胞妹長陽侯府賀家的三小姐賀容,自然也得了宮里遞出來的帖子,受邀入宮享宴——

    那時自然無人猜到,本該一團和樂的年節宮宴,卻忽然從四面八方冒出來數不清的、叛亂的五司禁軍,本該是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的名利場,卻不過一個眨眼的功夫,便有人當場血濺五步。

    據陸氏后頭親口回憶,說死的離她和言老夫人最近的,是那文昌伯爵府家的夫人,那婦人平日里一貫最愛自恃身份、拿腔捏調的拜高踩低,見了叛軍,慌亂之下竟張口便是怒罵質問,于是當即便成了那被殺雞儆猴出頭的雞,命喪黃泉。

    言老夫人年輕時畢竟也是跟著言老將軍南征北戰、見過血拿過刀的,與尋常柔弱婦人,自不能比,故而雖然上了年紀,卻很臨危不亂,在女眷和孩子尖銳哭喊、亂作一團的兵荒馬亂里,竟悄沒聲的躲過了叛軍、拉著陸氏和賀容尋了個間隙,躲進了御苑花叢中的灌木深處里,等到五司叛軍殺的殺、捉的捉,收拾的差不多了,過了一日多,才被巡邏時的叛軍發現,一塊捉進了英鸞殿。

    不幸中的萬幸是,祖孫三個陰差陽錯之間躲過一場最兇險的屠戮,保下了一條命來。

    陸氏與賀顧復述此事的時候,賀顧正抱著寶音給她喂米糊糊,賀容在旁邊聽了,不由插嘴道:“說來也怪,宮變那日,外祖母、舅母與我的運氣這樣好,躲過一劫,回來便發現大哥兩年前成婚時,送給我們的那塊護身符,竟都不知何時碎成齏粉了。”

    賀顧一愣,道:“有這等事?”

    言老夫人猶豫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道:“確有此事。”

    陸氏雙手合十,閉著眼趕忙念起佛來,也不知她咕咕叨叨念叨了些什么,半晌才睜開眼道:“神明保佑,讓顧兒給咱們的護身符救了一命,否則如今,說不得也要和伯爵夫人一樣……”

    言老夫人聞言,趕忙打斷道:“如今都過去了,平白再提這晦氣事、說這些晦氣話做什么,還不住嘴,呸呸呸!”

    陸氏聞言,恍然回神,連忙閉口不言噤聲了。

    賀顧哭笑不得,道:“不瞞舅母,那護身符,我也是從上次舅母買丹藥的道長處買來了,就算要謝過神明,也該謝過那位道長和三清祖師,恐怕謝不到西天佛祖頭上去的。”

    陸氏連忙道:“你這孩子!真是口不擇言,可別滿口胡吣,平白惹怒了神佛。”

    賀顧見她一副緊張模樣,也不好再勸了,只是心里不免琢磨了起來——

    那自稱“三山大仙”的黃臉道士,雖然瞧著實在像個四處行騙的江湖野道,但如今看來,無論是他和珩哥的重生,還是那叫外祖母、舅母、容兒躲過一劫的護身符……

    黃臉道士定然是個極有真本事的世外高人了。

    所以,當初道士說的……“真龍為了救你一命,溯回前塵、逆轉陰陽,損了一角,以后怕是也再難成龍”之類,那時聽著以為只是渾話的頑笑,難不成竟也是真的嗎?

    所以……所以如今陛下才會如此陰晴不定,留著逼宮謀逆的太子不除么?

    儲位也始終懸而不決……

    難不成冥冥中都是天注定么?

    賀顧這些日子越想此事,心里便愈發多一分憂慮,倒也不是他一定要指著日后珩哥承繼大寶,自己好跟著雞犬升天,只是珩哥不得大寶,繼位的便只有廢太子和忠王二人,忠王且不論了,如今便是叫賀顧來看,也瞧的出陛下的心思再明顯不過,他可從無叫這缺心眼的二兒子繼位的念頭,不是忠王,便只能是裴昭元……

    若真是他……

    賀顧絕不能忍得是他,若真是他,珩哥付出那樣大的代價換他重活一回,又是何苦來?但惱也惱了,急也急了,該等還是得等,賀顧也只能暫且先安慰自己,皇帝許還是念著和裴昭元的父子之情,這才猶豫著不忍心下殺手……

    難怪珩哥要放任孟氏親自把廢太子的所作所為,血淋淋的撕開來放在陛下面前,讓他看個清楚了。

    賀顧只希望,黃臉道士的話不會成真,什么“難成龍”之類的都是他當初胡說來逗自己的,陛下也只是不忍心對親兒子那么快下殺手,畢竟倘若真如那道士所說,珩哥再難“成龍”,豈不是老皇帝將來……終歸會有反悔的一天?

    倘若真有那一天,他與珩哥……如今是不是便不該再按兵不動,也得硬著頭皮,走太子逼宮的老路了?

    賀顧心里有些拿不定主意,索性便先聽了言老夫人的提議,去京郊觀音廟替誠弟進香祈福,倒也起了再尋一尋那黃臉道士的心思。

    損了一角……再難成龍,這又究竟是什么意思?

    早春三月,廣庭湖畔仍舊是波光粼粼游人如織、春桃才露七分俏,好個風景秀麗、如畫如詩,只是哪里又還能尋見那道士的影子?

    賀小侯爺抱著閨女,長嘆兩聲,只得惆悵而歸。

    三日之后,承恩寺下春闈終于放榜了——

    放榜這樣的日子,承恩寺榜前自然是人潮涌動、擠了個水泄不通,賀顧帶著賀誠遠遠瞧了瞧那一片黑壓壓的腦殼,不由暗自咂舌,心道這些個讀書人,平日瞧著都文弱不堪之乎者也的,如今倒是個個都能為著搶個好位置觀榜打破頭,擠的臉紅脖子粗,擠完站上好位置了,還要假惺惺的互相拱手“勞駕”“冒犯”的客氣來客氣去,真是叫人牙酸。

    好在他與賀誠兄弟兩個,畢竟身上都淌著言家那古怪、說不清緣由天生大力的血,是以雖然兄弟倆身板兒瞧著并不起眼,卻硬是讓他兩個硬生生擠到了人群前列——

    其實賀小侯爺本可不擠的。

    原因無他,如今他相好恪王殿下掌著議政閣批紅的大權,又統管著刑、工、吏、禮四部,春闈放榜名次他焉能不知?

    只是裴昭珩有心先給賀顧透露,卻不料他倒捂了耳朵,硬說難得賀誠考了這么一回,還是得他這做兄長的,親自陪著弟弟到承恩寺榜下去看,才像那么回事。

    裴昭珩聽了,倒是心思微微一動。

    ……也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了,當年他與子環“成婚”前,在宗學堂相識,那時賀顧進學便十分用功,后頭他與子環相交,更知他雖然出身將門,但于文章治國之道卻也有自己見解,只是耽與駙馬這一層外戚身份無法參加科舉。

    如今他胞弟科考,子環卻這樣上心,難道是抱負未平,胸中留了憾事的緣故么?

    賀顧卻并不曉得,后頭抱著寶音小姑娘的恪王殿下,已然神游天外的想了那許多有的沒的,完全沉浸在了人群的喧囂、興奮、緊張和期待糅雜的情緒里。

    他當然緊張——

    因為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上輩子他與誠弟兄弟兩個,分明是同母所生,他卻一生不曾知曉誠弟身世。

    誠弟分明有才學,前世卻埋沒一世,平白遭受了許多本不該他承受的苦難,終于重活一世,老天有眼,叫珩哥覺察出了異常,他這才認回了誠弟,顏姑娘又給他治好了眼睛——

    賀顧當然比誰都希望,賀誠能有與前世截然不同的命運了。

    只是他想歸想,也并沒有做白日夢,最好的預期便是賀誠二榜提名,進士出身,畢竟十幾歲的進士出身,已是很了不得,說句萬里挑一,也決不為過了。

    但萬萬沒想到,賀誠給他的驚喜,卻并不止于斯——

    賀顧常年習武,自然是目力過人,故而不必如同那些苦讀熬壞了眼睛的儒生們一樣湊得老近才能看到名次,他眼尖,遠遠就在高高在前的一甲前三名單里,清楚的看到了自家弟弟的名字——

    一甲第三,今科探花!

    賀誠不鳴則已一鳴驚人,豈止是進士出身,直接一步到位,進士及第了。

    賀顧還沉浸在震驚之中,險些以為自己是看花了眼,旁邊卻已經傳來一陣交頭接耳的喧囂聲,繼而便是浪潮一般,或真心或酸溜溜的道喜。

    “吁!快瞧瞧,咱們今科的探花郎來了!”

    “恭喜恭喜,賀兄年紀輕輕,進士及第,咱們國朝多少年沒出過十幾歲的三甲了?前途無量啊!”

    賀誠明顯也沒預料到這忽如起來、過于大的驚喜,更是從沒應付過這等場面,當即便面色漲的通紅,被一群人圍了個水泄不通,饒是他平時也算得上機靈,此刻亦不免張口結舌的搭不上話來了。

    賀顧回過神來,心中又喜又酸又澀,五味陳雜,瞧著弟弟被圍得層層疊疊,倒也沒直接去解救他,畢竟這些道喜的除卻瞧熱鬧的、落榜了的,不少都是賀誠的同年,此刻正好結識一二,于他來說也不算壞事。

    這些書生認得賀誠,卻沒幾個認得賀顧,是以他雖然今日一身錦衣,倒也沒人特別注意到他什么,賀顧十分輕巧的便自人群中穿了出來,一眼便尋見了正抱著寶音的裴昭珩。

    也不知是有心還是湊了巧,賀顧今日圖吉利,特地叫蘭宵選了件緋色衣裳,恪王殿下便穿著一身暗赤色滾玄銀紗的便裝,倆人倒都不約而同的穿了紅,此刻站在一起,一深一淺,倒顯得很是相得益彰。

    裴昭珩抱著寶音,手里不知何時多了一串糖葫蘆,正有一下沒一下的從她面前晃過去,只是晃得十分不誠心,賀顧方才走過來,隔了老遠也看出他沒打算真的喂寶音吃,只可惜寶音卻不曉得,還兀自等著,睜著烏溜溜的一雙圓眼睛,“啊啊”的盯著那在她頭頂上飄來蕩去的糖葫蘆,急的流了一嘴角的哈喇子。

    賀顧走近了道:“誠弟這成績,你早就知道了,我瞧著你也沒什么反應,還以為他考的尋常,珩……咳,王爺倒是好定力。”

    裴昭珩把視線從寶音身上挪開,抬眸淺笑著望了他一眼,道:“本打算先告訴你,子環卻不愿意聽。”

    賀顧擺了擺手,回過頭去看了看還在人群里急得滿頭冒汗的賀誠,又扭了回來笑道:“若王爺真與我說了,今日的歡喜,豈不是平白少了三分?”

    裴昭珩道:“少不了,王老當年便是探花出身,如今時隔多年,又親自教出一個探花來,王老若知道了……”

    “……定然也為誠弟高興。”

    他最后一句刻意壓低了三分聲氣,賀顧聽了,自然知道這是怕旁人聽了去,但這話裴昭珩本可不在外頭說,如今卻偏說了,逗他尷尬的用心簡直昭顯無疑,真是十分居心叵測。

    只是知道歸知道,尷尬還是一點不會少,賀顧臉上有點發燙,挪開目光咕噥了一句道:“……誰是你誠弟了。”

    裴昭珩聽清了,倒也不和他計較繼續分說,只動了動唇角垂下眸看著寶音——

    寶音已然叫那串夠不著的糖葫蘆急的滿頭是汗了。

    賀顧看不下去了,把閨女一把奪回懷里,道:“王爺又不給她吃,平白逗她做什么?”

    裴昭珩道:“雙雙饞了。”

    賀顧道:“我還能看不出她饞么?”

    這小丫頭片子自打滿了月睜圓了眼睛,看什么能進口的吃食,都是兩眼放光,也不管自己那一口寒摻的米粒兒一樣大小的小白牙咬不咬得動,見了人便是“啊啊”“嗚嗚”的哀哀乞食,她瞳仁又與親爹賀顧生的一般無二烏溜溜的黑,瞧著倒像是條可憐巴巴搖尾巴的狗兒。

    賀顧心知多半是方才寶音見了哪家的少爺小姐吃糖葫蘆也饞了嘴,要么就是有買吃食的小販過去讓她瞅見了,珩哥是有分寸的人,知道寶音年紀小吃不得這個,估計多半就是買來逗弄小丫頭給她望梅止渴的。

    賀顧道:“還是收了吧,我瞧著望這梅也止不了什么渴,倒把好好的孩子急壞了,王爺怎么沒事老逗她?”

    雙雙在他話里仰頭看著那邊的另一個爹,嗓子眼里發出“嗷嗷”兩聲,顯然也十分贊同她壹號親爹的觀點,為自己的感情受到了玩弄而憤怒。

    裴昭珩舉著那串色澤飽滿、鮮亮晶瑩的糖葫蘆,沉思了一會,道:“扔去可惜,不如子環吃吧。”

    賀顧:“……”

    他正要說話,身后卻忽然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

    “賀統領!”

    賀顧一愣,扭頭去看,卻見叫他的人是個身長七尺左右,面目還算俊朗端正、小麥色皮膚二十來歲出頭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他繼任十二衛以后,皇帝近衛玄朱一衛的衛首,姓齊名通的。

    齊通身為玄朱衛首,常年跟著皇帝左右,尋常吏衛五日一休沐,玄朱衛換防一旬才得一休,他又是衛首更是輕易不敢離宮,賀顧如今管著十二衛,自然清楚,是以瞧見他便面色一變,壓低聲音道:“你怎么在這里?今日不是沒輪到你休沐嗎,陛下呢?”

    齊通拱手算是簡單見了個禮,這才低聲道:“陛下那邊,不知何時召了廢太子從行宮返京,眼下怕是已經到京郊了,陛下方才命我親自出宮去接廢太子入宮,屬下瞧著,陛下倒像是想宣召、見他一面,屬下路上想著此事,覺得恐怕還是要與統領知會一聲,索性就去了公主府問過統領行蹤,尋您來了。”

    賀顧聞言,沉默了一會,瞧他一眼,道:“齊衛首有心了,此事你做的不錯。”

    齊通拱手道:“分內之事罷了,既如此,陛下的旨意不敢耽擱,屬下這便出城迎廢太子去了。”

    賀顧道:“你去吧。”

    語罷便目送他翻身跨上了馬背,帶著身后幾十個侍衛馳馬離去了。

    裴昭珩今日出門,倒是帶了帷帽,他如今身份敏感,出門自然要帶著承微等一眾護衛,如此不免惹人注意,再加上他相貌著實是見過一次就不會再叫人忘記,屆時多生麻煩,是以便稍作遮擋,方才齊通看見,也沒認出這位便是如今深得陛下信重的恪王殿下,還只當他是哪家的王孫公子,出門來湊著春闈放榜的熱鬧,并沒多心。

    賀顧把方才齊通所言低聲轉告給裴昭珩,末了道:“見了孟氏,也便罷了,如今竟還宣他進京,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還有想說的,只是此刻周遭人多耳雜,也不便發牢sao,只得忍了。

    他想起前兩日關于那黃臉道士當年所言的猜想,心頭不由得愈發信了道士當初的說辭三分,閉了閉目,道:“我看這事透著古怪,不能放任陛下一個人見他,珩哥,我得進宮去。”

    裴昭珩道:“我與你同去。”

    賀顧道:“不成,你去了,雙雙怎么辦?你得替我把雙雙送回公主府去。”

    裴昭珩頓了頓,道:“承微送雙雙回去。”

    賀顧沉默了一會,道:“……珩哥真的不能去,才召他進京,你便去了,貴人何等多疑?屆時又該怎么猜忌你?如今只有我回去,才沒有錯處可供人指摘,這個節骨眼,珩哥萬不能把把柄留給旁人。”

    裴昭珩道:“我并無什么把柄,怕落在旁人手中。”

    賀顧:“……”

    賀顧說不過他,只好妥協,叫下人去和遠處人群里的賀誠打了個招呼,又把雙雙交給了承微,讓他帶著雙雙先回公主府,這才轉身和裴昭珩上了車馬。

    兩側道路街市繁華,人聲喧囂,賀顧卻仍能清晰的聽見車轍壓在石板路上的聲音。

    他的手心不知何時起了一層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