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駙馬,真皇后 第13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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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皇后聞言怔了怔,回過神來卻好像聽到了什么好笑的話,她搖了搖頭,輕聲道:“……回頭?” “回什么頭?” 裴昭元微微一怔,抬頭去看,卻看不清跳動的燈火下,陳皇后背著光的臉上具體是什么表情,只聽得她的聲音仍是淡淡的,沒什么情緒起伏的樣子。 裴昭元道:“姨母從前……不是最愛管教孤了嗎……” 陳皇后卻打斷了他。 “回頭……?” “回頭……也需得有頭可回。” “便是本宮當初,再和jiejie有什么不對付的……可這些都與陛下無關,他是你的生身父親,這么多年來,他也是親眼看著、親手撫育、教養著你長大的,你如何……如何能對他下得了這樣的狠手?” “本宮原還以為,你雖是從jiejie肚子里出來的……可卻也只是個孩子,圣人說有教無類,有你父皇悉心管教著,有本宮看著,你必能長得人品貴重,做一個好儲君,以后接過你父皇肩上的擔子,護著裴家的江山和百姓……可你……可你……” 陳皇后說到這里,卻忽然頓住,不再往下說了,她低聲嘆了口氣:“罷了……都是我的不是。” 裴昭元聽她說完,雙目微微睜大,似乎聽到了什么好笑的話,他張嘴像是在笑,卻沒笑出聲來,只有幾聲淺淺的氣音在攬政殿的內殿里輕輕地傳開,顯得有些譏諷。 “姨母說……你以為?” 他一步一步的朝陳皇后走過去,眼神定在她身上,那抹仿佛從來不曾缺席的淺笑,卻不知何時已然消失的無影無蹤。 “姨母難道還以為,就算你待孤如同己出,當年的事……你與父皇都不告訴孤,孤就不會知道了嗎?孤就會渾然不覺,被你這些年來令人作嘔的惺惺作態麻痹,忘了你才是害死母后的元兇么?” 這么多年了,盡管已然病愈恢復了記憶,可親耳聽到傷口這樣被血淋淋的撕開擺在她面前,親眼看到原本真心真意疼愛的外甥,這么一副恨她入骨、恨不得生啖其rou的模樣,盡管早有心理準備,陳皇后的臉卻還是忍不住驟然變得煞白一片。 她閉了閉眼,道:“本宮一直病著,瞞著你……是你父皇的主意,他不愿告訴你當年的事,本也是怕你鉆了牛角尖,你父皇只是不想你如同jiejie那樣……又……” 裴昭元卻仿佛聽到了什么好笑的話,頓住了腳步,挑眉道:“這么說……你們倒還是為了孤好了?” 陳皇后沉默了片刻,道:“你母后之所以觸怒了陛下,自縊而去……你可知究竟是因為什么?” 她胸膛起伏變得稍稍快了些,無意識的握緊了衣袖下的五指,道:“不……既然元兒去年除夕宮宴上,能想得到假傳宗山馬報,你是早知道那是珩兒了……你也早知道,當年瑜兒是怎么沒了的,你……你都知道。” 裴昭元面無表情的看著她,道:“不錯,姨母猜的,都對,當年的事,就算你們都不告訴孤,可孤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全都知道。” 陳皇后道:“你既知曉,為何還要……” 裴昭元疾聲道:“孤是知道,可那又怎么了?” “難不成姨母覺得,因著當年母后動了你的女兒,孤便要因此對你心懷愧疚,覺得都是母后對不住你么?” “若不是姨母!搶走了母后的東西!若不是姨母,逼得她當年在宮中走到了那樣的田地,她不是被逼無奈,怎么會做這樣自絕生路的事?” “姨母害苦了母后……難道還妄想著你給些小恩小惠,孤便會忘了這一切、認賊作母么?孤勸姨母還是醒醒吧,別說這些癡話惹人笑了,孤可不是父皇,只要姨母一求,就心軟的什么都應了。” 陳皇后怔怔的看著他,半晌才回過神來,后退一步,艱聲道:“你……你簡直是瘋了……” 裴昭元卻仿佛沒聽到他說的話,仍然雙目血紅的死死盯著她,口里一字一句道:“姨母大概不知道吧?這些年來,每每孤瞧見你與父皇,一副伉儷情深的模樣,孤就覺得惡心的要吐出來,每每瞧見你們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天倫之樂,孤就會想起,這座歌舞升平的皇城,葬送了我母后一副尸骨,她一個人孤零零的,每一日每一日,都在睜著眼看著你們踏著她的血,虛偽至極的一個母儀天下,一個做什么萬民之表。” “孤若是不記得母后受過的委屈,心中的恨,這么多年過去了,這世上便再也不會有人記得她來過這樣一遭,又走的……走的那樣痛苦。” 陳皇后再也聽不下去了,皺著眉低聲打斷道:“你簡直……你簡直不可理喻……當年的事,分明是你娘……你娘她……你若不信,且去問你舅舅便是了,他也知道,本宮摸著良心也敢發誓,當年雖與她一同嫁與陛下,卻從未生過分毫嫉恨,從未起過一點害她之想,更從未做過一件虧心事……” 陳皇后話語間,不知何時紅了眼眶。 “……反是她,面上和氣,也總和我說便是在宮中,陳家的姐妹也絕不生分,要我別與她生了隔閡,可卻害死了我的瑜兒……” 裴昭元冷笑一聲,道:“姨母不必在孤面前作這副模樣了,你當初既然敢搶母后的東西,天道輪回報應不爽,難道就沒有想到過,總有一日會有報應嗎?” 陳皇后蹙眉疾聲道:“我何曾搶過jiejie的東西?” 裴昭元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陳皇后面前,他目光森寒,陳皇后竟也沒懼怕,不再后退一步,只定定迎上了他的視線,目光也冷了下去。 裴昭元看了她半晌,忽然冷冷哼笑一聲,道:“賤妾生下來的,果然也是賤人,顏色就算再好,骨子里卻也還是下賤胚子,滿嘴的謊話,事到如今,你竟還不肯認嗎?” 陳皇后咬著唇白了臉,怒道:“你……你簡直放肆!” 裴昭元卻恍若未聞,只一字一頓恨恨道:“……當年父皇本要選母后為后,若不是你這賤人搶慣了別人的東西,一定要求著外祖父把你一同嫁進宮……她如何……她如何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孤又如何會……如何會幼年喪母,做個沒親娘的嫡太子?” “你這樣的賤人,年少時就慣愛出風頭,搶了母后的詩會頭名、又貪慕什么京城第一美人的名頭,害的母后還未出閣,旁人便都指指點點說陳家的正頭姑娘還不如妾生的……” “若不是母后……母后當年臨終前,孤偷偷跑去見了她一面,這些事,孤是不是也永遠不會知道,永遠被你這個蛇蝎心腸的毒婦,玩弄于股掌之間?” 陳皇后被他說的一愣一愣,半晌才道:“這……這簡直就是無稽之談,當年之事,你只要去問問你舅舅,也知道并非如你方才所說那樣……” 裴昭元卻忽然一把捏住了陳皇后的脖子,怒道:“舅舅?他也不過只是在乎他自己、在乎陳家的榮華富貴、惦記著要繼續把持朝綱、接外祖父的班,繼續做他權侵朝野的春秋大夢罷了!你以為抬出舅舅,便能糊弄的了孤么?孤告訴你,休想!你這個害死母后的賤人!休想!” 陳皇后身量纖纖,哪里受得了他這樣掐著脖頸,當即便被他扼的幾乎喘不上氣來,連咳也咳不下去,臉色一片紫青。 正此刻,裴昭元的褲腿,卻忽然被一只手抓住了。 “元兒……” “元兒……你……咳咳……你這是……咳咳……這是……做什么啊?” 第105章 皇帝竟在這時候醒來了。 這場突如起來的大病,似乎一下子擊潰了帝王的身子本來看似沒什么大礙的假象,這些年來他沒日沒夜的朝會和理政,除了年節宮宴與陳皇后的芷陽宮,皇帝幾乎每日都宿在攬政殿,從未懈怠過分毫,如此積勞,怎能不成疾? 想必若不是因著這層原因,皇帝也不會如此病來如山倒,一觸即潰了。 這些裴昭元不是不知道,是以皇父抓著他褲腿的那只手,雖然輕飄飄沒什么力道,卻也并不叫他意外。 但當裴昭元低頭望見那只裸露在外的、顯得有些干瘦、且生了少許斑點的手時,他心中還是忍不住微微一顫。 掐著陳皇后脖子的手,力度便也這么驟然松了下去。 陳皇后掙脫束縛,身子一下子軟了下去,幾乎沒站穩,倒在榻邊伏著床榻便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裴昭元卻視若不見,只轉身低頭,看向了御榻上雙目半睜半閉、眼瞳略顯渾濁,望著他的皇父。 彌漫著藥味的內殿,再度歸于一片寂然,只有陳皇后的咳嗽聲,在殿內蕩了幾轉,顯得格外清晰。 裴昭元嘴唇動了動,始終還是沒堅持住,偏頭避過了皇帝的目光,低聲道:“父皇……您醒了。” 皇帝咳了一聲,沒有回答他,只有些費力的轉動了眼珠,看向了床尾的陳皇后,道:“阿蓉……你……” 陳皇后知道他擔心自己,可他眼下病成了這副模樣,陳皇后又如何能忍心叫他再替自己擔心? 她強忍住了喉嚨的不適,硬擠出一個笑容,膝行著上前握住了皇帝的手,低聲道:“陛下……陛下,臣妾在呢,在這呢,陛下終于醒了,可好些了嗎?哪里還難受?” 皇帝似乎是很累,又緩緩地閉了眼,口里有些急促的喘了兩口氣,手上卻用了幾分力,努力的緩緩回握住了陳皇后的手。 “阿蓉……你怎么也咳了……是不是……咳咳……是不是……過了朕的病……咳咳……病氣……” “皇后……你……你出去吧……不要在……咳咳……在這里……” 陳皇后的鼻頭一酸,兩眼幾乎即刻便要涌出淚來,好容易才忍住了,澀聲道:“沒有的事……臣妾好的很,臣妾就在這里陪著陛下,哪兒也不去。“ 裴昭元站在邊上,將這一切收入眼底,神色有些沉郁,卻是未發一語。 皇父似乎剛剛才醒轉,并不曾聽到他方才和姨母的爭執。 裴昭元的心情有些復雜—— 他倒寧愿皇父什么都聽到了。 陳皇后似乎并不打算將方才的事告訴皇帝,她顯然也有著自己的考量,這才愿意替他瞞著皇父方才他那些個十分大逆不道的言論和行徑。 然而事已至此,他再瞞著君父,再裝一個仁厚賢德的好太子,這又有什么意義? 早就都沒有意義了。 太子臉上的所有神色,終于都漸漸斂去了,他提高了聲音,面無表情的冷冷開口道:“來人,把皇后娘娘帶下去。” 殿外立刻有宮人聞聲進來,只是太子的這個命令顯然有些叫他們不好辦,幾個內官、宮女都面色惶惶,看著御榻前的帝后與太子三人,不敢貿然行動。 裴昭元道:“你們是聽不懂孤說的話嗎?” 為首的大宮女咽了口唾沫,小聲道:“奴婢……奴婢們不敢,皇后娘娘,那……這……” 陳皇后心中十分不安,她看了看榻上躺著的皇帝,正有些猶豫,卻感覺到皇帝握著她的那只手,微微在她手心里劃了一下。 陳皇后微微一怔,回過神來便又聽到那宮女又喚了她一聲。 裴昭元雖然臉色未變,眼神卻明顯有些不耐了,正要開口,陳皇后卻忽然道:“……好吧,本宮跟你們走。” 語畢果然站起身來,走出帳慢,跟著那幾個宮人出去了。 陳皇后一出去,內殿便只剩下了御榻上的皇帝,和站在榻前的太子二人。 內殿還是這樣空曠,這次便只有皇帝略顯粗重的喘息聲,在殿中回蕩了。 裴昭元沉默了一會,道:“父皇……您醒了,可知這些天宮中發生了什么事?” 皇帝閉著眼咳了一聲,卻并未回答他的話,只費力的抬手在榻沿拍了拍,道:“你……你坐……咳咳……坐下說話。” 裴昭元微微一怔。 ……他這皇父,天下應該再沒別人比裴昭元更了解他了,便是皇父這幾日大病不省人事,然而只是剛才他醒來后,聽得姨母的那寥寥數語,以父皇的才智,想必不出一息功夫,絕對也能猜得出自己做了什么。 然而此時此刻,這般境地,裴昭元也著實沒想到,皇父竟然還有心情,招呼他坐下再談。 這情形實在不像是一對反目的天家父子,倒像是尋常人家,臨終的老父要對兒女留下什么掏心窩子的話。 裴昭元的喉頭滾了滾。 此行以前,他便早已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也早已不懼怕和皇父撕破臉皮、恩斷義絕了,裴昭元的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既然選了這條路,此刻便該無欲則剛、六親不認,不受任何一絲一毫的私欲和感情影響。 可當他親眼瞧見這副模樣的皇父,親耳聽得他一邊咳嗽一邊叫自己坐下時—— 裴昭元的手指在衣袖下顫了顫,空氣靜默良久,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還是依了君父所言,在榻邊對皇帝坐下了身。 父皇已然油盡燈枯,若是他猜得不錯,這一回多半是舅舅瞞著他在那碗雪梨湯里動了手腳。 父皇能不能挺得過這一道鬼門關,且還不好說,他們畢竟是親父子,眼下只是叫他坐下罷了…… 他倒也不必……那樣戒備吧。 皇帝道:“元兒……是……是誰教你……咳咳……教你做……咳咳……做這些事的?” 裴昭元沉默了一會,道:“沒有人教兒臣,兒臣所為,皆是自己的主意。” 皇帝聞言,忽然又微微睜開了眼,那雙半昏半明的眼睛,便這么定定的注視著太子,半晌,他才緩緩道:“你這孩子……唉……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