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門被關(guān)上,溫顧的注意力回到面前的三位官員身上。 這三人,一位是戶部尚書,一位是工部侍郎,還有一位是太子太傅。 這幾人,家中世代為官,在京城根基很深,在朝中地位舉重若輕,若是他們肯答應(yīng)捐糧,那么其他官員一定會附和。 “幾位大人,今日晚輩請幾位來此的目的,便是商量有關(guān)捐糧的事情。”溫顧開門見山,三人交換了一下眼神,誰都沒說話。 溫顧一回來便向皇上討要賑災(zāi)糧的事,大家都知道了,皇上遲遲不肯發(fā)糧,不是皇上冷血不體恤百姓,而是國庫真的空得不剩什么了。 如今宮里的開支已經(jīng)比起之前節(jié)省許多,只是溫顧常年在外打仗,偶爾進(jìn)宮一次,察覺不到罷了。 今日早朝,皇上說了南方災(zāi)情嚴(yán)重,從今日起,開始募捐。 貴族都是冷眼旁觀,沒人肯出頭,都想著法子保全自己,溫顧便約了這幾位良知未泯的官員,希望能說動他們帶頭捐糧。 “如今南方鬧饑荒,百姓苦不堪言,幾位都是心懷天下的好官,此時(shí)出手救百姓于水火,這是有功于靖國的好事。”溫顧是武將,沒讀過什么書,也不懂說什么大道理。 他面對著三個富有學(xué)識的老臣,說出口的話顯得有些蒼白,但是他已經(jīng)盡力了。 對面的三人,又互相看了一眼。 他們?yōu)楣龠@么多年,怎么會不知道這個道理? 只是,就算他們捐糧,又能得到什么好處? 百姓的感激嗎? 貴族之間,盤根錯節(jié),這么多代下來,利益早已彼此相關(guān),牽扯不清,其他貴族不愿意捐糧,若是他們帶頭捐了,必然遭人怨恨,百姓的感激是一時(shí)的,等到災(zāi)荒過去,家家戶戶過起了自己的日子,誰還會記得他們? 但是同僚之間的仇視就不同了。 人在官場上,是要講人情的,若是得罪多了人,誰知道哪天就被人參了一本。 而且,幾代累積的基業(yè),不能毀在自己手里。 怎么想,捐糧一事都不可行。 “丞相已經(jīng)答應(yīng),會盡力多捐出一些糧食,若是幾位也愿意出糧,那百姓定會平安度過這個冬天。”溫顧說。 良久,戶部尚書開口,“溫將軍十幾年來守護(hù)百姓,守護(hù)靖國,赤膽忠心讓人佩服,不過捐糧一事,不是說幾句便行的,我們幾家雖然是大族,但也是要吃飯的,國庫都沒有那么多糧食,我們更不會有那么多了。” 工部尚書緊接著說:“是啊,去年大旱,顆粒無收,現(xiàn)在各地都缺少糧食,只是南方的情況比較嚴(yán)重罷了,就算現(xiàn)在全京城的貴族,都把自家的糧食交出來,也不夠的。” 溫顧將目光轉(zhuǎn)向了太子太傅。 “溫將軍,捐與不捐,都是為難。”太子太傅只說了這么一句話,戶部尚書和工部侍郎都松了口氣。 捐糧食,為難自己,不捐,為難百姓,誰又愿意為難自己呢? 溫顧眼中黯淡下去,沉默片刻,冷笑一聲。 太子太傅,是教導(dǎo)太子的,連太子太傅都這么說,可見靖國的朝廷,如今成了什么模樣。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幾位大人,將來若有一天,天子受百姓挾制,可不要后悔。”溫顧冷冷說了一句話。 三人大驚,驚訝之后便是怒意,戶部尚書一拍桌子,“溫將軍,你這是什么話,難道你還要威脅皇上不成!” “不敢,今日這頓飯也不必吃了,三位請便吧。”溫顧說著,從桌下拿出一把劍放到桌上。 三人原本還想說兩句,一看見這把劍,都閉了嘴。 溫顧是猛將,殺人不眨眼,惹不起還躲不起么。 三人狠狠甩了袖子,氣勢洶洶地離開了。 小二端上最后一道菜,看包廂里只剩下一個人了,沒敢多說什么,把菜放下,靜悄悄出去了。 溫顧獨(dú)自坐著,心頭一股火,燒得他煩躁,起身去開了窗,涼風(fēng)吹在臉上,這才好受了些。 隔壁也開著窗,女孩子們的說笑聲,透過窗被風(fēng)吹過來。 “郡主,聽說這家的桃花釀十分不錯,要不要嘗嘗?”問雪最是貪嘴。 蕭惋想了想點(diǎn)頭,“叫一壺,不過出門在外,不能多喝,一人一杯,若真喜歡,帶回府喝個夠。” “謝謝郡主!”問雪歡歡喜喜地去叫酒了。 待到桃花釀上來,蕭惋喝了一口,眼睛亮了,“果然不錯,你們也嘗嘗。” 問雪和半香給自己倒了一杯,不敢多喝,小口抿著。 “唔,辣。”半香不會喝酒,嘗了嘗之后皺了皺眉頭,蕭惋見狀,忍不住笑。 因?yàn)槭捦镒约合矚g喝酒,所以幾個丫鬟跟著她,酒量也不錯,只有這個半香,喝酒打牌樣樣學(xué)不來。 “郡主,畫扇jiejie肯定喜歡!”問雪笑著說。 “那就帶兩壺回去。” 站在窗戶旁的溫顧聽了,勾了勾嘴角,這主仆幾個都是小酒鬼么? “今日來醉仙樓嘗鮮,明日叫上茵茵和筱兒去聽?wèi)颍笕赵偃プ鰩咨泶阂隆!笔捦镄那椴诲e,將未來幾日的行程都排得滿滿的。 “郡主,為何每日都要出門啊?”問雪問。 “昨日禮部來了人,說是婚期已定,定在了八月初五,還有半年時(shí)間,我當(dāng)然要趁這半年好好玩玩,等成了親,還不一定要過什么苦日子。” 一想起自己要嫁給那樣一個兇神惡煞的男人,蕭惋便覺得自己婚后的日子恐怕過得不好,那婚前自然要好好過。 溫顧聽了神情不悅,怎么說得像嫁給他,就一定要受苦似的? “郡主,外面的話都是傳言,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也許溫將軍也是個會體貼人的呢,就是長得丑了點(diǎn)。”半香安穩(wěn)蕭惋。 “就是啊,王將軍也是戰(zhàn)場上殺敵無數(shù)的人,他對王夫人,就很好。”問雪說的是王若筱的父親。 “那不一樣,王將軍年輕時(shí)一表人才,他和王夫人是先相看,兩情相悅才在一起的,不像我和溫將軍,都不知道彼此長什么樣子,就被一道圣旨拴在了一起。”蕭惋又喝了一口酒。 “也是,京城誰不知道,郡主您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美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太后一手培養(yǎng)起來的,那個溫將軍,占了個大便宜。”問雪開始為自己主子抱不平。 “以后的事,暫且不提,要先過好眼前,日子么,自然是怎么好怎么過。”蕭惋說完,又喝了一杯。 今日已經(jīng)喝了三杯了,不能再喝了,蕭惋心里有數(shù),將酒杯倒扣在桌面上。 溫顧一直聽著隔壁蕭惋與丫鬟們說話,知道她們吃完了飯,小二將他們的包廂窗戶關(guān)上,溫顧也才關(guān)上自己這邊的窗戶,回去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這酒蕭惋很喜歡,只是到了他的嘴里,沒什么滋味。 回想起見到蕭惋的幾次,她都是很開心,宮里長大的金枝玉葉,無憂無慮,嫁給自己這樣說不定什么時(shí)候上了戰(zhàn)場,連命都沒了的人,確實(shí)挺委屈的。 雖然兩人之間沒有感情,但是身為丈夫,該給她的,他都會給她,這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事。 * 蕭惋下了樓,在大堂遇見了鄭茗薇。 鄭茗薇也是聽說了這家新開的酒樓不錯,和幾個朋友一起來的。 沒想到會在這里碰見蕭惋,鄭茗薇先是一怔,隨后依禮,“長安郡主。” 蕭惋從頭到腳打量了鄭茗薇一眼,只是頷首回應(yīng),一句話沒說,便離開了。 她還記得,鄭茗薇在王將軍府,收買小丫鬟引她去花園的事。 見蕭惋這么冷淡,鄭茗薇抿了抿唇,她因?yàn)槭捦锖蜏仡櫠ㄓH一事,一直疏遠(yuǎn)蕭惋,如今蕭惋對她確實(shí)是冷淡了,她反倒不習(xí)慣了。 “鄭小姐,你和長安郡主,不是一向要好嗎?”有人問。 鄭茗薇強(qiáng)顏歡笑,“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 接著上了二樓,就看見溫顧從一個包廂里出來,手上拿著劍。 “溫將軍。”鄭茗薇還沒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開了口。 溫顧視線掃過鄭茗薇的臉,不認(rèn)識,“有事?” “沒……”鄭茗薇紅了臉搖搖頭,手足無措。 “那借過。”溫顧說完,直接走了,連多余的目光都沒分給鄭茗薇。 溫顧下了樓轉(zhuǎn)彎,連背影都不見了,鄭茗薇還站在原地看著,直到友人拉了拉她的衣袖,才回過神。 等到了包廂里坐下,想起蕭惋和溫顧一前一后走的,難不成,他們是一起吃的飯? “鄭小姐,你的臉色怎么不太好?”身邊的人倒了杯水放到鄭茗薇面前。 “哦,沒事。”鄭茗薇有些恍惚。 就算是他們相約一起來的又如何,他們是未婚夫妻,就算一起出行也沒什么,況且她聽說,禮部已經(jīng)挑好了日子,皇后娘娘也開始給蕭惋準(zhǔn)備嫁妝,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進(jìn)行,她的感情,只能藏在黑暗之中,永遠(yuǎn)沒有得見天日的一天。 這么一想,好不甘心啊。 * 皇上雖然下旨,讓名門望族都積極捐糧,可是除了丞相和王將軍之外,并沒有人響應(yīng),皇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圣旨一下之后就不管了。 丞相盡自己所能,拿出二十石糧食出來,王將軍出了五十石,雖然遠(yuǎn)遠(yuǎn)不夠,但是溫顧依然感念這兩人。 運(yùn)送糧食的任務(wù),溫顧交給了自己的一個下屬,臨行前一日,溫顧去丞相府與丞相道謝。 “多謝丞相幾次向皇上進(jìn)諫。”溫顧恭敬行了一禮。 丞相連忙將他扶起來,“嚴(yán)重了,我身為丞相,實(shí)在是愧對百姓,受不起溫將軍的禮。” 他豁出去老臉,沒想到除了王將軍之外,竟沒一個人捐糧。 “能做其他人所不能,難能可貴。”溫顧說。 這句話聽著頗為熟悉,好像很久之前聽人說過,丞相摸著胡子想了片刻,沒想出頭緒,便不想了。 “這一路,要確保糧食安全,全數(shù)送到災(zāi)民手上。“丞相沉聲說。 “放心吧,此次運(yùn)送糧食,路線保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溫顧笑笑說。 丞相點(diǎn)了點(diǎn)頭,看向溫顧的眼神中有些許贊嘆。 溫顧這個人,有擔(dān)當(dāng),造福于民,是個好將士。 這次糧食事件,也改變了丞相對溫顧的一些看法。 從前,他以為溫顧是天生的將才,但也只是打仗厲害而已,經(jīng)此一遭,他發(fā)覺溫顧為人穩(wěn)重,心懷天下,為國為民,在如今這個動蕩的時(shí)候,這樣的好官不多了。 但是丞相也有想不通的地方。 比如,南方那么多災(zāi)民,溫顧倒是用了什么辦法,將所有人都安置好的? 單憑溫顧一人,恐怕做不到,他必然有幫手,可是朝中并無人知曉溫顧安置災(zāi)民的事,若不是溫顧想讓他向皇上進(jìn)諫,連他這個丞相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