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聲“月貴妃到”，余珺樂腳步輕快地走進了大殿，翠珠編成的長流蘇隨著她的腳步在發間晃動，說不出的靈動鮮活。

    董妃原本坐在椅子上喝茶，聽到動靜后起身，規規矩矩地行禮：“妾妃董氏見過貴妃娘娘。”

    她一舉一動行云流水卻又四平八穩，叫人挑不出半點錯處，但余珺樂卻不是個守規矩的，路過她身邊的時候，直接伸手一把將她拉了起來：“董jiejie趕緊起吧，老是這么跪來跪去的，也忒得無趣了。”她的位份比董妃高，按宮里的規矩，也是董妃喊她一聲jiejie，但她想著對方比她大幾歲，喊一聲jiejie也算吃虧。

    董妃順勢起身，垂著頭不吭聲，看上去似乎謙卑恭順，但其實并不能看到她此刻的表情。

    余珺樂并沒有多心，一直拉著她在軟塌上坐下，才問：“董jiejie是來看我的嗎？怎么不等日頭下去些再過來？”

    董妃輕聲細語地說：“妾受貴妃賞賜，不甚惶恐，特來謝恩。”

    余珺樂恍然大悟，問：“那糕點是特意為董jiejie做的，雖然趕得匆忙了一些，但味道還是不錯的——董jiejie嘗了嗎？感覺如何？”

    董妃笑了笑，眼底卻好似藏著陰霾：“沒來得及嘗。正好迎春那丫頭餓著肚子，就賞給她了。”

    迎春是董妃身邊的大宮女。

    貴妃賞賜的東西，她轉手賞給宮女已經是很不敬了，竟然還這樣大刺刺地說出來。

    余珺樂瞪大眼睛，露出了很吃驚的表情。

    她說：“為什么呀？八寶酥烙不是你最喜歡吃的點心嗎？”

    她的目光澄澈明亮，內里盡是好奇不解，全然沒有被冒犯的不悅——或者說，她根本沒有意識到董妃那藏在恭順表象下的怨氣和不敬——她把賞賜當成是送禮，天真地覺得送禮就要送對方喜歡的，卻不知道宮里面人心斑駁復雜，根本體會不到這樣的好意。

    董妃淡淡地說：“人心都是會變的，以前很喜歡，不代表現在也喜歡。”

    余珺樂竟有些失落：“原來……原來你不喜歡了呀。”

    董妃意味深長地笑了一聲：“其實對人對物都是一樣的，現在喜歡得要命，過一陣子也許就不喜歡了。”

    余珺樂茫然地看著她。

    隱隱覺得她似乎意有所指，但又說不出她指的到底是什么。

    殿內一時安靜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余珺樂才又開口：“既然你不喜歡，那就不作數，你告訴我喜歡什么，我再重新送你一樣。”

    董妃抬起頭，先是看了她一眼，見她目光真誠并不像作假，才轉頭往屋子里掃視了一圈，最后盯著某一處再沒有移開：“自貴妃進宮，宮里的人就喜歡上了下棋，妾也不能免俗，實在是喜歡得很，日夜鉆研才有幾分心得，只可惜沒有趁手的棋盤可擺，您若是誠心恩賞，不如就將這個棋盤賞與妾吧。”

    余珺樂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然后呆了呆，下意識地脫口：“不，這個不行！”

    董妃臉色微僵：“為什么不行？是您問妾喜歡什么的，妾很喜歡這個棋盤，莫不是……貴妃娘娘舍不得了？”

    余珺樂臉色微紅，被她說得有些不好意思：“這個棋盤，我……我也很喜歡，你再換一個吧。”

    董妃卻笑了一聲：“只怕妾喜歡的，貴妃都喜歡，舍不得給妾。”

    余珺樂眨了眨眼睛：“除了這個，其他的都沒關系——這是陛下送的，不能給你。”

    董妃說話依然輕聲細語，但隱隱有咄咄逼人之勢：“貴妃盛寵，陛下賞賜下來的東西不計其數，一個棋盤而已，您就是把它給了妾，也還有其他許多。”

    余珺樂還是不肯松口：“不一樣的，那些是陛下賞我的，這是他送我的。”

    在她眼里，賞賜和贈送是不一樣的。

    賞賜下來的是冷冰冰的物件，贈送的卻代表著心意。

    可惜董妃不明白這其中的差別，旭貴妃賞下來的首飾精致名貴，給足了她臉面，月貴妃的點心卻讓她覺得是羞辱。

    所以她說：“都是一樣的。說到底，是貴妃不愿意給妾而已。”

    這一次余珺樂并沒有立刻反駁。

    她盯著董妃看了許久，仿佛不認識一樣。

    在這樣的沉默中，她眼里的光芒漸漸黯淡，原來的勃勃生氣變成了失望。

    “你想要的，不是棋盤。”她說，聲音低落，在空曠安靜的大殿里回響，“你想要的，我給不了。”

    她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也不想給。”

    董妃抬頭，吃驚地看著她，仿佛全然沒有料到眼前這個雖然身居高位，卻天真爛漫像個傻子一樣的月貴妃，會有這樣堅決到毫不留情的時候！

    “卡！”

    攝像機后面，導演忽然出聲，打破了一屋子的寂靜，也驚破了某種奇異的氛圍。

    晏小鑰和陳瀾如夢初醒，眨了眨眼從戲里出來，一時間竟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兩人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笑了笑。

    陳瀾豎起大拇指，說了句：“厲害！”

    她這句話說得真心誠意，遙想自己當年剛出道，可沒有這樣的領悟和應變能力——她拋過去的提示，她幾乎都接住了，明明對《宮妃傳》和月貴妃余珺樂這個角色還沒能完全了解，但依然順利地把這出戲演完了。

    晏小鑰被她夸得不好意思，撓了撓臉頰，忙道：“沒有沒有！要不是你提示我，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演了。”

    和已經成熟且有演技的演員互相配合著演戲，絕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這樣簡單，這種感覺和在培訓課上的情景模擬完全不一樣，叫她通體舒暢……試鏡遇上楚銳那次，因為結果太慘烈，已經被她自動屏蔽了！

    兩人互捧完，起身往導演走去。

    彌勒佛似的向導，這會兒卻一臉的郁悶。

    晏小鑰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難道是她演砸了？

    她轉頭去看陳瀾，希望能再得點提示，但陳瀾也是一臉懵——不過她進劇組好歹有一個多月了，跟導演已經混熟，直接開了句玩笑：“向導，便秘呀？”

    還別說，這表情真像便秘了。

    向導沒接她的話，說：“大崔買了冰棍，你剩下的休息時間大概還能吃個半根！”

    陳瀾一聽，這是叫她走呀？

    于是丟給晏小鑰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屁顛屁顛地跑了。在門口還撞到了叼著冰棍回來的岑博揚，看她捂著臉，忍不住問：“咋了？還沒吃冰棍就牙疼了？”

    陳瀾唉唉嘆氣：“不是牙疼，是臉疼！”

    岑博揚：“？”

    陳瀾說：“剛被打臉打疼了！”

    才說人家運氣好，結果人家就拿出實力抽她臉了，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