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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開始啟于那個名叫庚三的乞兒。 “打死他——”逼仄陰暗的街角背光處,七八個孩童圍成了圈,對著正中的乞兒拳打腳踢。 “哼,他爹是通敵叛國的jian細,jian細的兒子也是jian細,打死他——” 雨點般的拳頭落下來,乞兒捂著頭,如砧板上瀕死的魚一下一下撲騰著掙扎,泥濘的水坑沾濕了他蓬亂的發絲,濕漉漉得貼在消瘦的面額兩處。 “不是,我不是……”乞兒嗚咽著,綣縮起瘦小的身子,半張臉被按在了底下腐臭的水坑中,破舊的棉絮下露出身上大大小小的斑痕,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挨揍了。乞兒咬著牙,不再吭聲了。他抱著腦袋,躺在地上大口喘著氣,高墻黑瓦倒映出天邊云彩的斑駁,拳頭打在瘦弱的軀干發出聲聲的悶響,再挨一陣,再挨一陣子就好,待他們撒完氣后便會離開了…… 遠處響起了一陣腳步聲,伴隨著劍穗擦過劍鞘的泠泠聲響?!澳銈冊谧鍪裁??”那眉目清朗的白衣公子停下了腳步,微蹙著眉,清冷的嗓音質問道。他左右隨同了四五個侍衛,一望便知,是哪個大戶人家出來的公子。圍著乞兒的七八個孩童一哄而散,暖光覆在乞兒的身上,他撐起了身子,眸光怔怔地望向眼前的恩人。 一生許是只有一次這樣的邂逅,一抹笑便足夠他回味一生。庚毅手足無措地絞手站著,他垂著腦袋,望著水坑中自己的倒影,一時間竟覺得自己還不如腳下的污泥來得干凈,他縮了縮身子,生怕自己濁了眼前公子的眼。 襤褸的衣衫露出了身上青紫斑斑的痕跡,那雙炯炯有神的雙眸如小獸般小心翼翼地打量著自己,公子起了憐憫之心:“你家人在哪兒?”聽聞乞兒原來是個孤兒時,他勾起唇角笑了笑:“若你不嫌棄,我正巧缺一名書童?!?/br> 三月的暖陽不及他的那抹笑來的溫暖。那一年,那個十八歲的錦衣少年郎名叫朱梓揚,是當今皇上的胞兄興獻王的長子。白衣公子為乞兒起了名,乞兒的父親姓庚,取弘毅二字的毅字,名喚庚毅。老仆人將書房收拾出來,進門擺著一張紅木桌案,中間一張梨花方桌,青瓷花瓶中插著各式卷軸。 朱紅窗欞被陽光曬得褪了色,庚毅做了朱梓揚的書童后發覺,原來書生模樣的朱梓揚并不愛那些四書五經,比起那些講求存天理滅人欲的程朱理學,他似乎更愛讀一些奇書怪書。 “少爺,這上面究竟是些什么文字?”有一日,庚毅終于忍不住發問道。 朱梓揚笑了笑:“這是暹羅國的文字?!敝扈鲹P的母親是天朝外的異邦人,這些書籍都是屬于王妃的。王妃是個溫婉的女子,在王府內從不刁難下人,只是這些年來臥床不起,便很少出現在眾人眼前。 “少爺,那這上面講的是什么?”庚毅探過頭,好奇地問道。 朱梓揚笑了,解釋道:“書上說傳說暹羅有一尊能給人平安喜樂的神佛,喚作喜樂佛。每一個向著喜樂佛許愿的人他都會滿足他的愿望?!敝扈鲹P淡淡得解釋道。 庚毅對著窗外發呆,聽著屋外淅淅瀝瀝的雨聲,雨珠子順著青灰色的屋檐落下,在屋外的蓮花翻起細小的漣漪。 原來是能給人平安喜樂的神佛嗎? 第85章 秋雨漸涼,轉瞬又是一年,朱梓揚的母親因為久病沉疴,終沒有熬過這一秋。厚重的明黃帳幔掩住了窗欞處的暖陽,暖閣籠罩在一片死氣的陰影下,空氣中混雜著藥的苦味和一陣似有似無的血味。朱梓揚站在窗牖前,望著他母親窗前那一池凋零的夏荷,輕聲地低喃道:“庚毅,她走了?!?/br> 暖閣內的光線昏暗而壓抑,庚毅望著朱梓揚的側顏,他啟了啟唇,卻一時又不知從何安慰起。他忽地想到父親被處死的那一日,大概也是這樣一個秋日,他光著腳跟在囚車后。 “庚三,快回去——”烈日下,父親的嗓音已沙啞不成聲,他固執地搖了搖頭。滿城人皆想來看叛徒的下場,他們口中大罵著“細作該死”,時不時會枯枝爛葉砸在父親的臉上……庚毅有些出神,他默然了抬眸望著朱梓揚片刻,垂下頭一語不發。 興獻王的妾室扶了正,那日,朱梓揚的母親才方出了頭七。那日夜里,暖閣前的蓮池邊燈火通明,家仆們在蓮池底下的淤泥中翻出了一尊鬼佛…… “你母親是妖物,蠱惑人心,生出你也是個妖物!”興獻王怒道,拂袖而去。 仿佛一根細小的針,刺入了朱梓揚心臟最柔軟的部分。他雙眸中倒映著熊熊烈火,焚燒燃起的刺目紅光使得他的皮膚一片guntang,家仆們忙不迭地將前王妃的東西送入火堆之中,先是古籍書冊、再是衣襟首飾。府中人嘆息,沒想到前王妃如此和善之人居然是妖物,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的東西都留不得…… 那夜火光沖天,火勢持續了一整晚才熄滅?!皼]有剩下的東西了?”王爺問道。 “王爺?!毙P在王爺耳邊輕聲地喚了一聲,他手中握著一幅畫卷,看上去頗有些為難,“這是在王……王妃遺物中找到的……”畫卷鋪開,只見畫中之人栩栩如生,墨色的筆尖勾勒出少女曼妙的身姿,柔軟的發絲在清風中揚起,“這是南旺舞?!鄙倥男β曉诙线呫鲢鲎黜?,“在我們暹羅,只會跳給喜歡的人看。” 王爺凝視著那幅被用金絲錦盒細心保存多年的畫卷,眼底流淌過一絲悵然,只是那股溫情在眸內轉瞬即逝,他默然了片刻后,回道:“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