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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魚仙倌淡淡看了看天帝,道:不忠不義不仁不孝之人又有何權利要求他人對其忠義仁孝?天帝當年為登天位,戮其兄,棄花神,娶惡婦,rǔ我母,拋親子,若非為了當年與魔族一戰,又豈會將我召回?前有qiáng行拆散花神與水神,指婚風神以致花神神傷靈減為天后毒計所毀之過;后有qiáng奪我母毀其與東海魚王之子姻緣后又將其拋棄,任由天后殺戮之惡。天理昭彰,終有輪回罷。 天帝顏色盡褪。 潤玉不求俯仰行走之間無愧于天地,但求心中凈土一片回饋于母親生養之恩。小魚仙倌雙目明且靜遙遙看向我,一襲濃烈的紅色亦無法掩蓋他由內而外的月白風清,今生無愧,唯欠一人。 我澄澈地看了看他,垂下眼睫轉而看向殿中你來我往拼作一團的神將們,須臾之間,有人灰飛,有人湮滅,夜神之兵勢頭減弱,火神之將卻越戰越勇,勝負已見分曉。鳳凰不動聲色擋在我眼前,莫看,當心刀劍無眼。順勢伸出手隔開一只斜刺而來的長矛,一掌擊出那個以卵擊石的偷襲天兵,掌心之中業火熊熊,不費chuī灰,那個叛亂之兵已頃刻燃燼。 我水波不興看著他柔韌寬闊的肩背,再順著他的動作細細看向他的手掌,看向那掌間的火焰,三年之中,我反復看著這雙手,一勾一劃每條紋路都清晰銘記于心,好叫自己清楚地記著,就是這雙手,就是這指尖的紅蓮業火奪去了我唯一的爹爹,燒燼了他的七魂六魄。 小魚仙倌方才說了什么我皆聽不明白,我只聽見他句末不濃不淡加了重音的四個字:生養之恩。 誰言寸糙心,報得三暉? 周遭聲làng漸褪,我什么也聽不見,什么也看不見,只剩下那日的傾盆大雨雷電jiāo加,我被雨聲驚醒,只一眼,倚在g頭闔眼小睡的爹爹便睜開倦意nongnong的雙目,藹聲道:再睡睡,我去與你端藥。 可是,我卻再也沒有等來那碗苦藥,沒有等來那碗苦藥之后的一枚冰糖 爹爹的隨身仙侍拼了全力逃脫,一寸一寸爬至我的房門口,一口游絲之氣連只字片言都吐露不出,耗盡全身最后一點氣力不過反復做了一個口型。 推開他的尸身趕至灶間,親眼看見爹爹在一片毀得gān凈的láng藉之中慢慢消逝,我慌亂伸出手去,卻只來得及抓住一截半毀的袍角,余溫猶在,人影已逝,指尖殘留的不過一綹淡淡蒸騰的水汽。 我讀懂了,那個仙侍拼盡全力要說的只有個字火。 天上地下,能毀水神的致命傷只有一個紅蓮業火。 天上地下,能使紅蓮業火只有兩人,天后與火神。 天后獲罪入獄,除卻火神,別無他人 水神為報弒女之仇yù取后xing命,火神代受三掌,重挫,其母獲罪入獄,火神懷怨于心,又恐水神終不能釋懷再度殘害其母,遂滅水神,永絕后患! 記憶在我腦中寸寸撕裂再片片合攏,頭疼,好疼好疼,我閉上雙眼。 錦覓!錦覓?鳳凰回身低頭在我耳邊輕喚。 沒事。我淡然回道。 莫要再看。鳳凰毫不猶豫地將我面前的視線擋得滿滿,重新轉身,正對夜神張開手,指尖上開出一朵鮮艷的蓮花,九霄云殿之中勁風起,帶起他廣袖袍帶獵獵飛揚,傲然道:再戰下去只不過徒增無辜傷亡,如今,怕不是只有先滅了夜神,殿下諸叛亂天將方才會停戰? 此刻,我看不見鳳凰的正臉,滿眼滿簾所見皆是他頎長的背脊,背對著,空門大開。看見正中央透來的那束水光,我笑,不出所料,qíng愛之書誠不我欺。 青絲,qíng絲,聊贈青絲以寄qíng,惟愿儂心似我心 他果然將我的頭發貼于身上最重要之處放置,不枉我三年之中煞費苦心誘惑于他。原來他的內丹jīng元所置之處并非眉間并非心口,而是胸膛正中! 我低頭看了看那柄握了千百次的柳葉冰刃,薄如葉、透似冰,雙面開刃,堅硬犀利。 下一刻,它已cha入火神的后背中央。 爹爹,我說過要報答你的,但是,我卻不曉得該怎么做。那么,如今,若親手殺了殘害你之人,是不是便算敬了孝道呢? 毫不猶豫地一挺身,用盡全身的氣力抵住手上的刀柄,直至刀刃全部沒入那方毫不設防的脊背。 我親眼看著它一cha入底,沒有遇到絲毫阻礙親眼看見它一寸一寸地穿過那綹貼胸而放的青絲,穿透前胸 刃尖上,一滴紅色的血慢慢滑落,落在光可鑒人的云磚上,開出一朵小小的花,鮮紅鮮紅。 四周很安靜,靜得叫我聽見了那朵花開的聲音。 他靠著我的胸膛慢慢回轉過身,鼻尖對鼻尖,近得看不清他的面龐,只能看見那對烏黑震驚的瞳仁,里面寫滿了我的雙眼,寫滿了我眼中坦然的背叛。 他問我:為什么? 我說:你知道。 他問我:你可曾愛過我? 我說:從未。 我們說話的時候,很近,近到啟口張合間唇瓣淡淡擦過讓我想起了那個午后,那許多個午后,云很淡,風很清 愛,是什么?我迷惘喃喃。 然而,他卻再無答言。 我從來就不曉得什么是愛,只不過是讀透了那一摞摞厚厚的話本,認真地拿捏揣摩,重復說著里面的臺詞,反復描摹里面的動作。我學會了臉紅,學會了扭捏女兒態。 誰來告訴,我學得好不好呢? 溫熱的液體淋滿了我的雙手,透過我的指fèng滲入繡花勾邊的大紅喜服,在鮮艷yù滴的紅袍上開出大片大片暗紅的花朵。 那雙長長的鳳目安靜地闔著,像個熟睡的孩子。我眼睜睜看著他越來越透明,越來越稀薄,一點一點煙消云散最后,化作一捧清幽的火焰,剎那間,我身后萬物皆焚毀。而我,卻簪著那支寰諦鳳翎,毫發無損 錦覓,我的心你是知曉的。便是你惱我,便是你怨我,也斷然不會讓你與夜神聯姻! 入地獄又何如?地之間豈有我旭鳳懼怕之物! 錦覓,我想,終有一日我會殺了你。 這宣紙你說送我可還做算? 你呀沒心沒肺 你放心,這些仙子縱是再好也入不了我心。 天地之大,女子縱多,我心中只有一人獨好。 旭鳳此生僅娶一人。 一股濁氣涌上心,我跌坐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口黑血。一顆檀色的珠子在血泊之中滾了滾,頃刻,消失殆盡。 對面,夜神掙脫捆金繩 第五十八章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云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韶光賤! 湖山畔,湖山畔,云纏雨綿。雕欄外,雕欄外,紅翻翠駢。惹下蜂愁蝶戀。三生石上緣,非因夢幻。一枕華胥,兩下遽然。 我翻了個身,睜開眼,看見g頭小幾旁倚著兩個小仙姑,頭垂著時不時一點一點正在打盹。我撐了撐手臂yù坐起身,哪知臂彎一軟,卻脫力跌回了g上。一番動靜驚醒了兩個仙姑。外面是誰在唱曲兒?我問道。 其中一個小仙姑瞪大了眼睛,忽然轉身拔腿就往外奔,一路嚷道:快!快告訴天帝陛下!水神醒了! 另一個仙姑顯而舉止莊重穩妥許多,只是瞠目看著我猶帶一絲顫音回道:水神睡了這半年可算是醒了,天帝陛下日夜憂心。 我蹙了蹙眉,再次問道:外面是誰在唱小曲? 那仙姑道:天帝陛下今日登位,諸仙助興,前庭有仙家搭了戲臺子,在唱凡間的曲子。 我閉眼問道:這唱的是什么? 那仙姑恭恭敬敬回道:唱的是一出昆戲,喚作驚夢。 驚夢驚夢我囁嚅在唇間重復了幾遍,忽地抬頭看向她:天帝?哪個天帝? 那仙姑掩口一笑:水神說笑了,天帝還有哪個,自然只有一個,便是夜神殿下了。方才天帝還抽了間隙過來瞧過水神,不想可巧剛走,水神便醒了。 夜神我腦中忽地亂作一團,夜神你說哪個夜神?我一把攀住她的袖口,火神呢?你說我睡了半年?火神為何不來看我? 火神?她一時怔怔不知答言,被我揪著衣袖再三再四重復問,方才小心翼翼道:火神火神不是半年前便灰飛煙滅了嗎? 轟隆一聲巨響,我腦中炸開一團血霧。 青絲柳葉冰刃 背脊 內丹jīng元 血,滿目的血,沿著白皙的云磚,一階一階往下淌,只有源頭,沒有盡頭 是的,他死了啊!是我親手把刀鋒cha進他的jīng元!是我親手殺死他的!是我親眼看著他魂飛魄散的啊! 我捧著雙手,胸口剜ròu一樣痛。我蜷起身子縮在g角,痛得直不起身,霎時心肝脾肺皆像被剜了出來,活生生,鮮血淋漓觸目驚心地被棄在地上。我擰著手腕,蠻力地擰著,疑惑著為什么被剜掉的不是這雙手呢? 仙上!仙上!怎么了?!你莫要傷了自己呀! 我痛得腳趾抽筋,張惶失措望著她,快!我的心掉了!我弄丟它了!你幫我找!快找!一定就在這房子里,一定要找到!我不能沒有它!好痛,痛死了我捂住空dàngdàng的胸口縮成一團。 那仙姑滿面驚恐,直道:好,我幫你找,幫你找她跪上g沿,掀枕翻被一通找,團團轉著尋了一圈,沒沒有仙上,沒有呀 g上沒有,g下找,還有廂房外面!一定在的!我嚎啕落淚,巨痛不止。 在找什么?有人踏了進來,頎長的身子,赤金的袍。 旭鳳? 我淚眼朦朧頓在那里,萬物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