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頁
不知錦覓仙子有何良方?莫看那扈章天將濃眉方臉一副憨實的樣子,居然還疑心我唬他不成? 我懶洋洋道:不過幾株靈芝圣糙,想來便是醫不好火神的病,也斷然不會吃死他的。 靈芝圣糙!扈章天將耿直的粗厚面龐紅了紅,想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有些羞愧,當下便向我連連賠不是,命人攙扶鳳凰回棲梧宮待我前去施藥。 從我方才過來瞧他到返至棲梧宮中,一路之上,鳳凰始終半垂螓首,眼簾微闔,不言不語,面上神色不辨,不曉得想些什么,也不知他還痛不痛,直至了聽、飛絮二人將他扶入寢宮,上了那奇石鑲邊的g褥之中,方才緩緩睜了眼,瞧也不瞧我一眼,只伸手不咸不淡朝了聽、飛絮揮了揮,二人自然順從地屏退而去。 鳳凰雙目復又闔上,兩手jiāo疊放在腹上,不動聲色仰面躺在云衾錦被之間,眉頭緊蹙,腮上緊繃,竟是痛得連牙關都咬緊了,只是臉頰上卻不見絲毫蒼白羸弱之顏色,倒有些疑似欣喜之淡淡霞光氤氳開來。 我一面施展術法種那靈芝圣糙,一面心中惴惴四下瞧了瞧,偌大的寢殿之中除了一對銅鑄的啞巴赤金猊金shòu裊裊吞吐煙香,空無一人,若是鳳凰一下醒轉過來要拿劍劈了我,真真連個阻攔的人都沒有。 如此一思量,我手上不免一頓,后悔至極,思忖著不若食言趁鳳凰尚且暈厥之時偷偷溜走。孰料此刻,榻上鳳凰卻輕輕一哼,似是痛苦難當,手上十指都微微蜷握了起來,見他如此這般,那蚜蟲蛀肺腑的怪異之感又突兀地襲上我身,不自覺間卻斷了那溜號之念,手上抓緊將靈芝仙糙種了出來。 然則我心中卻有些奇怪,上回鳳凰為窮奇瘟針所傷,我已予他服用過那靈芝圣糙,之后也未曾聽說他有丁點不適或是遺癥,怎的今日前一刻他還生龍活虎地拔劍向我,后一刻便山崩地裂般說倒就倒了。 雖說疑惑,但轉念一想鳳凰這廝素來爭qiáng好勝,從不屑作丁點惺惺示弱之態與任何人,更莫說好端端地裝病騙人,如是,我便放下了心中疑慮,用靈芝煎了水端至榻前,卻見鳳凰雙目倏地打開,炯炯看向我,驚得我險些將手中湯湯水水擲到他臉上。 我勉qiáng定了定心神,與他道:你既醒了,便自己把這靈芝水喝下去吧,我也不便叨擾,這就回去了。 將將轉身,便聽得身后又是一聲悶悶痛哼,我回身,但見鳳凰單手捂著額頭,另一邊手抓緊g沿,用力之大連骨節都隱隱泛白。 我權衡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坐回g沿伸手替他揉了揉額角,隨意問道:方才不是胸口疼嗎?怎的現在又頭疼了呢?鳳凰那只握著g沿的手立時三刻十分配合地捂上了心口,眉間掙出了兩滴汗,輕輕喘道:只覺得渾身疼痛,也說不上哪里疼 我袖手看他疼得滿面隱忍,忽略那奇奇怪怪的蚜蟲蛀心之感,不得不說有些低調的津津有味,這便是常言道多行不義必自斃吧,誰叫他總是仗著靈力比我高年歲比我長欺負我一介柔弱果子。 端詳了一會兒,最后,我還是仁慈地將他攙扶起來,半倚半靠著g柱,用青花瓷勺舀了靈芝水喂他。豈料,這廝薄薄兩片唇將將碰到勺邊,便將頭轉向一邊,嫌棄道:太燙了。 無法,我只得放到嘴邊chuī了chuī,復又喂至他唇邊,他淡淡嘗了下,才勉為其難喝下,少少一碗湯水在他七嫌八嫌下竟用去小半個時辰才喝至見底。早知如此麻煩,當初不若把他拍暈了直接灌下去來得便當快捷些。 我扶他在榻上躺穩妥,見他慢慢氣息漸勻、眉目舒展,想是大好了,便起身yù走,但這廝今夜倒像是忽地與我通了靈犀,但凡我一起身,他便開始痛苦地哼哼唧唧,我們花界之人向來好事做到底,我當然只好再種棵靈芝熬藥與他喝,一整夜折騰下來,這廝前前后后竟吃了五棵靈芝仙糙才安生下來,真真bào殄天物。 我伺候了他一夜也乏了,懶得再走動,便順便倚了g畔紗簾迷迷糊糊小睡了片刻。再次醒來卻是被那影壁之上反she的灼灼旭日給晃醒的,我習慣xing伸手yù揉揉雙目,卻覺右手被什么物什給壓住了,往下一看,確是鳳凰臉龐枕著我的手背,睡得一臉滿足香甜。 我憤懣抽手便向殿門外去,行得遠去了,步履踢踏間似真似幻聽得背后一聲喟嘆,原來,你還是有幾分上心與我的,是嗎? 想來鳳凰夢囈了。 一路出得棲梧宮,少不了得些仙娥仙侍的訝異問候,我許多時日不到棲梧宮了,他們一大早瞧見我從鳳凰的寢殿里出來自然要關懷我一下。 我抬頭瞧了瞧jī子般粉嫩的日頭,不過寅時剛過,天街上行人寥疏,我慢慢悠悠向前行去,卻見天街盡頭掛了道七彩霓虹,不免詫異,昨日未有落雨,怎的好端端現了彩虹,忽而記起潤玉仙倌說過,只要步過虹橋,便可抵達璇璣宮。過去前往璇璣宮皆是小魚仙倌騰云帶我前去,今日倒不妨趁著彩虹掛天,我順道自己尋路去小魚仙倌處討頓早膳祭祭五臟廟。 第四十四章 拂曉的天空剛從夜色的濃墨重彩之中掙脫出來,gān凈剔透,絨毛樣的白云閑適地流動其上,璇璣宮的百墻黛瓦隱藏在墨林的盡頭隱隱綽綽。 我繞到后院門外伸手正待輕叩,紫檀門倒乖巧地不推自開,澄練的池塘畔三兩魘shòu應聲回頭,見到是我復又意興闌珊地轉頭圍攏在那藍衫之人身邊。 藍衫之人背對著我坐在依廊而坐,分明是湖藍色的背影,卻叫人想起水墨畫中迷路的月亮,清輝寂寂,潤澤縈縈,此刻他正半挽袖口伸手撩起一串池中水,身前攬了只小魘shòu,似在給他清洗皮毛。 那小shòu雙眼一轉瞧見我,立時三刻眼白一翻、脖頸一僵、舌頭一伸、直挺挺翻身倒在地上死了過去。 藍衫人生生驚了一下,手上一頓回身向我,眸比水清、容比云愜,正是小魚仙倌。 覓兒 我疾走兩步到小魚仙倌身邊,伸手摸了摸小shòu的鼻下,氣息全無,再拽了拽它的腿,硬邦邦得全然不能動彈。撣撣手我扭頭對小魚仙倌道:死了,僵了。是你弄死它的嗎?你為什么要弄死它呢? 潤玉仙倌怔怔然,滿面費解,下意識便辯解道:不是我稍稍回過神又道:覓兒,你莫急,我來看看。言畢,伸手便攜上一層銀輝探向魘shòu的脖頸處。 我立在他身后輕一捻指,小shòu尖耳撲棱棱一動,前一刻已被黑白無常拘了去的魂魄剎那間回返,歡騰地一躍而起。小魚仙倌沒有防備,給它這一番詐尸動作生生驚得往后一仰。 我低頭拍了拍俯身蹭我手背的梅花小鹿,嘉許道:不錯不錯,得了我五分真傳!明日給你換個菜式,吃點什么好呢我托腮鄭重思忖了一下,不若吃點卷心菜吧。小shòu閃閃亮的眼瞬間泯滅,蔫了下去。 小魚仙倌啞然,原來是覓兒你!旋即失聲笑出,一聲綻開的朗朗笑聲泄露了瞬間明亮的心qíng。雖則他總是笑靨縈縈,常常未語先笑,溫文爾雅,然則我總覺得那笑里缺了些什么,今日這笑倒是笑得圓滿妥帖甚合我意。 所謂讀破萬卷書,不如一技隨身傍。我觀這小shòu羸弱,怕不是將來會被其它天shòu飛禽欺負,遂將我錦氏獨門保命之竅教授與它。上天入地奇技yín巧豈止百般,卻抵不過一招詐死管用,且容易學,使起來又便當,直挺挺一躺便可。我詳盡地向小魚仙倌分析了一番,末了熱絡問他:潤玉仙倌要不要也學一學? 小魚仙倌柔柔望向我,唇角輕揚,笑得叫人如沐風,幾縷發絲掙脫了松松束發的葡萄藤掃在額際,柔和似耀陽周邊毛茸茸的光線,他伸手撫過我的臉頰,我不學,亦不會讓你用。只要我在你身邊一日,便會護你平安康樂一日,絕不讓你有丁點機會用此呃,錦氏獨門保命之竅。 小魚仙倌此番良善之言叫我聽著頂頂受用,只是不想小魚仙倌看起來暖融融的一尾龍,怎的手心卻是冰涼,不比鳳凰冷冰冰一只鳥兒手心卻熱乎乎的。 不過稍稍失神,再回神之時,卻見潤玉仙倌撫著我的臉,雙目深深將我凝視,好似飲了十來壇子桂花釀一般有些醉神。過去從來不見小魚仙倌這般瞧過我,倒是鳳凰有時會這樣瞧我,不知小魚仙倌現下這是中了什么魔怔。 咳忽聽門外一聲輕咳,我回頭,卻見爹爹一身白色錦緞長袍,外面罩著一件淡júhuáng葉香絲褂子跨過門檻入了院來。 小魚仙倌收回放在我面上的手,頰上泛起淡淡紅暈,顯得有些局促靦腆,失了些平日里的云淡風輕,低頭拂了拂袖,恭敬對爹爹道:見過仙上。 爹爹朝小魚仙倌和煦點了點頭,拾了張石凳坐下,眺了眺碧水青竹,看了看閑適漫步的梅花魘shòu,最后轉向我,昨夜你去哪兒了? 聽聞叔父近日里迷上了折子戲,昨日姻緣府里擺鏡觀戲,覓兒與叔父素來投緣,怕不是被邀請去聽戲了吧?小魚仙倌溫言娓娓道來,截過了我尚未來得及脫口而出的答言,只是他此番卻是猜錯了,我正待糾正,小魚仙倌卻不著痕跡碰了碰我身后衣擺。 正是。我昨日聽戲去了。不若下回爹爹和我一塊去吧,月下仙人喜歡人多,瞧見爹爹肯定歡欣。我眼睛一眨,接翎子接得十分順口。 爹爹瞧瞧我倆,擺了擺手,我xing喜靜,金鼓鑼缽的喧囂熱鬧卻消受不來,你若歡喜,自行去聽便是。日頭漸炙,天邊虹橋漸漸淡去,爹爹忽而轉道:今晨天界無雨,卻怎現了霓虹? 小魚仙倌握了我的手道:覓兒貪玩,九重天界太大太廣,我怕她忘了歸路,遂用水霧搭了虹橋。略略一停頓,修長的十指在我手心緊了緊,好叫覓兒不論何時,不論何地,只要抬頭便可望見歸路,便可憶起這虹橋盡頭還有一座貌不驚人的白墻黛瓦,院中還有一個默默守候的 他忽而松開我的手,撫了撫身邊的小鹿,良久,道:還有一只默默守候的魘shòu。 我有些疑惑,方才聽著明明是一個,怎的后面又變成了一只?不免疑心自己昨夜沒有睡實耳鳴幻聽了。 爹爹輕輕一嘆,太息入風。 小魚仙倌留我們父女二人用過早膳后一路將我們送至虹橋外,魘shòu蹦蹦跳跳跟在我身旁很是歡實,實在瞧不出這傻乎乎的模樣有丁點默默守候的潛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