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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云翡是個暴脾氣的人,等那股沖動勁兒退去后她也意識到,陳中宏說的不是沒有道理。 上訴,周期拉得長,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并不是上上策。 她不止一次勸說姜珀,要上法庭可以,但要搞清楚目的,而姜珀的態(tài)度堅決。 沒人能阻止一顆破釜沉舟的心,姜云翡只得給秦縉打電話。 …… 肅殺的冷空氣盤旋在城市上方。 回家后,姜珀最常做的事是對著霧靄沉沉的窗外發(fā)呆,她見過父母神色匆匆地進出,也見過隔壁秦阿姨拖著行李箱遠去。 對事情發(fā)展一無所知,她能做的只有相信和等待。 某天的早餐席間,姜云翡突然歸還了手機,一句話也沒說。 事出反常必有妖,可姜珀根本來不及去細想深意,急忙在微信里翻找起來。 沒有他的對話框。 后知后覺想起聯(lián)系方式早被他親手拉黑,但兩人的默契在,她相信柯非昱有報平安的自覺,姜珀退出微信,進入另一個綠色APP往下翻,終于找到了那個化成灰都能記住的陌生號碼—— …… 「等我」 沉甸甸兩個字,發(fā)出時間就在他們分別后的幾分鐘。 這時她才有精神重新去梳理微信里四面八方的消息。 得知內情的幾位口風都嚴實,袁安妮看起來全然不知視頻一事,在轉達近況記錄中斷的昨天,秦沛東發(fā)了一條短信,說對不起,與秦沛東的言簡意賅相反的是麥寶儀,消息發(fā)的尤其多,最新一條顯示: 「你前男友突然問你家在哪,我嚇死了,沒說,他不會要把你怎么樣吧?」 打出問號的手指還懸在發(fā)送鍵上方,門鈴突然響了。 姜云翡和陳中宏你看我,我看你。 姜珀的腦子轟了一下,短暫的宕機過后馬上反應過來,一步沖到可視門鈴旁。在做夢一樣,一下就愣住了。姜云翡趕過來試圖阻止,卻不及她朝思暮想的手速。 門被推開了。 外頭站著一個人。 一頭偏乖的碎蓋,F(xiàn)OG雙帽灰衛(wèi)衣外套了一件黑北面,牛仔褲難得一件沒破洞,腳上一貫花哨的球鞋成了叁原康裕的帆布鞋。肩上還有未融的細雪,乍一看,學生氣挺濃的一個男高中生。 拉下口罩的同時摘下帽,目光對上,綿綿情誼有個度。收住,收好。柯非昱轉而朝兩位長輩鞠了個躬,“叔叔阿姨好。” “你好。” 陳中宏問:“你是姜珀同學?” 姜云翡沒給好臉色。 “有事嗎?” 陳中宏尚未明白情況,不解妻子的冷淡從何而來,還招呼著他先進來坐。姜云翡在一旁聽著,沒忍住,“他就是那個——” 夫妻相視一眼。 陳中宏斂了和氣,偏頭咳了一聲,姜云翡隨之接過話。“這里不歡迎你。” “媽......” 姜珀求情的話被一個眼刀瞪回去。 “阿姨,我這次來是想給個交代。” 眼看著門是進不去了,他索性把話一次性說完。“您希望姜珀和一個身家清白的人在一起,很抱歉,我沒能做到。” “即便對方愿意和解,但不論出于何種緣由,動手就是我的錯,該受的懲罰我不想逃避。律師團已經估出了結果,考慮到我事后積極賠償協(xié)商,我大概會被判處一年刑期,緩刑一年半。法律程序在繼續(xù),等到最終結果還需要半年時間。” 聽著這些話,兩位長輩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氣氛一時尷尬,柯非昱自知不受待見,摸摸鼻子,放下了手中的見面禮,再鞠一躬,深深看了一眼姜珀,轉過身縮著脖子重戴上帽。 看著他插兜迎著風雪往階下離去的身影,她心臟鈍痛,那么一個意氣風發(fā)的人在她的父母面前失去了所有的光芒,她接受不了。不甘的腳步將將就要追出去,可一下就被姜云翡死死扯住了衣角。“你敢?” 她敢。 她當然敢。 事到如今她沒什么豁不去的。 可被愛是義無反顧的勇氣,更是心甘情愿的軟肋。 她深知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姜云翡和陳中宏在后頭低聲商量著什么,姜珀沒心思去聽,抓著手機上了樓,手心傳來震動,她低頭,看到號碼的瞬間太陽xue一跳,迅速接起,機身急急放到耳邊。 電話那頭問她現(xiàn)在在哪兒。 很無厘頭。 她愣,“什么?” “找個就近的窗戶。” 心臟砰砰砰立刻加了速,屏息,什么也沒顧得上問,疾步回了房間,鎖上門,猛地一把拉開窗,他就在感知這一動靜的下秒側目過來,一邊伸手揚著招呼,一邊從錯誤的轉角處看著她倒退回來,直至完全站到她面前。 眉眼桀驁依舊,不像受過什么打擊的樣子。 下唇咬了又咬。 “新發(fā)型很帥。” 他笑,“我什么時候不帥?” 兩人隔著一道矮墻長久地對視,明明想哭得要命,姜珀卻對他扯出了一個笑。 從事發(fā)到現(xiàn)在,算下來一個星期的時間,不很長,但面上的神情都有了改變,堅毅的,心意相通的,只須一個眼神就能自動填補上語句間的空隙。“他們今天......” “沒事。正常的。” “還有我媽那天的話……她只是暫時接受不了,你別放在心上。” “阿姨看人很準,也沒說錯。” 輕飄飄的,似乎真的毫不在意。 她輕輕問,“……為什么不接受撤案?” “因為想堂堂正正。” 他踹了腳地上的雪,“做錯了事哪有全身而退的道理,你好好的,什么犧牲都不需要,成年人這點自覺我得有。” 這話說得……很柯非昱,但又很不柯非昱。 “緩刑折抵刑期是不是可以不用——” “是。” 免于關押,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心終于放下一點,姜珀問他,為什么回了X市。 “主要是來看看你,順道巡演。” “巡演?” 他點頭。 “廠牌年終巡演,X市是最后一站。” 他的嘴巴張了又合,有些想說卻礙于事態(tài)不適宜說出的話在嘴邊徘徊,最后卻只是沖她笑。 白芒天地間一雙黑亮的眼,一如初見。 …… 柯非昱抽了空就來。 不辭辛勞,天寒地凍也不怕冷。 有時白天,有時夜里,一呆就是幾小時,天南地北地聊,一如既往逗她開心,一說話,嘴邊的霧氣糊滿了臉。臉凍得沒了血色,姜珀于心不忍趕他走,然而他本人覺得有意思,樂此不疲這么來回折騰,還笑嘻嘻地問姜珀,說你看我們現(xiàn)在像不像拍電影。 “麻煩男演員照顧好自己,別感冒了。” 他這種人,傘兵睡涼炕全憑火力壯,生了病從不去醫(yī)院,天不怕地不怕,就是硬扛。姜珀不是第一次勸了。 “在酒店也能通話,我們可以打視頻,你何必。” 他摸了摸鼻子,“那不一樣,我真人比較帥。” 冷下語氣,“你走吧。” 不客氣的,送客了。 好吧好吧。知道不該嬉皮笑臉地貧嘴,他坦白: “想見你。” 頓了頓,“想見沒有網(wǎng)絡延遲的你。” 姜珀哭笑不得,“都在一個地方,能延遲多少?” 他不管,次日照來不誤。 神不知鬼不覺的往來持續(xù)了幾天,姜珀每次都壓低了聲音講電話,像極了上學時身邊那些背著父母談戀愛的小情侶,偷偷摸摸,隱秘的感情不可為外人道,心酸中泡著甜蜜,也算苦中作樂。 因為他的存在,禁足令變得形同虛設,她一直以為屬于兩個人秘密能夠保留到柯非昱離開,直到那日陳中宏敲開了她的房門,神色晦暗不明。 “讓他來家里吃頓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