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子
「還有什么可談的?」 一氣呵成打出這行字,壓著火,手指空懸在發送鍵上一會兒,姜珀又一個個刪除干凈,改成陳述句,指甲在屏幕上敲得噼啪作響。 「我沒興趣鬧得難看,你好自為之」 發送。 另一條回復則完全沒經過大腦,干干凈凈叁個字:別想了。 然后順手拉了黑名單。 …… 出來喝酒,玩骰子就像解手前先得脫褲子一樣,是個躲不掉的既定議程。除去離座各自找樂子的幾位,卡座還余七人,里總作為老大哥,觀戰,卡座頂上的筒燈亮起,滿桌燒著藍色火焰的伏特加已經備好,只待人來飲。 姜珀眼角余光所至處,他正和朋友側耳分析戰略,商討完往沙發背上舒舒服服一靠,二郎腿抬著,食指撣撣煙,另一只手端著半杯澄黃的酒往嘴里送,全身上下那股渾然天成的壞樣兒讓人不由多看一眼,收回,然后再一眼,又收回。 局開起來了。 有個留鯔魚頭叫趙闕的,喝得有些多了,直接躥到皮沙發上,蹲著,手上用力搖。他悠哉看戲,沒等開盅就和身邊的兄弟說起耳語,跟高中男生攛掇著捉弄人的神情一樣,比劃著,話沒說幾句,先把自己樂翻了。轉眼話傳到服務生那兒,小哥俯下身,畢恭畢敬地等待吩咐。聽懂了,也忍不住笑,轉身拿了瓶蛇草水上來,在角落做手腳。 酒桌上結果出來,趙闕果然輸了。第一杯剛嘗了一口,臭襪子味兒直沖天靈蓋,趙闕差點沒吐了,五官皺在一起,狂罵我cao,知道內情的一個個倒在沙發上起不來,他笑差不多了,站出來承認就這杯加了點料。 站趙闕的角度,顯然是此地無銀叁百兩的話,不可信,“你他媽放屁吧。” 他就吃準趙闕這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心態,拍拍手,服務生小哥很配合地提上一袋大蒜。 “一顆生蒜抵一杯酒,嚼碎嚼爛才算數。” 趙闕欲哭無淚。 “能不能別作踐我了。” 他說,作什么踐,壯陽的。 趙闕說:“我cao你媽。” 一群人跟著激將,趙闕實在沒辦法,吃蒜總比吃襪子強。 臉頰緩慢地動,清淚緩慢地流,同行們不忘拍視頻到微博或各自的粉絲群留念,粉絲整活速度很快,沒一會兒趙闕的表情包就順著座兒傳閱了一遍,誰看了都不住哈哈大笑,興致伴著蒜味全提上來了,接下來的游戲里不少人一不小心也遭了好幾顆蒜,彼此都紅著臉流淚互嗆,誰都不肯先認慫。 輪到姜珀。 她掀開骰盅一條縫,瞟一眼隨口跟上家叫,剛喊出來紅發男笑了,叫她開。 骰子全擺出來,結果很明了。 趙闕問她,喝酒還是吃蒜? 說這話時嘴里的蒜味全飄她鼻子里。 姜珀俯身,很干脆地端起酒杯。 可以啊,有魄力。都在夸,她仰頭正準備喝,酒杯就突然被人奪了。喉結上下浮動,利落下去整排酒。 “英雄救美開始了。”里總笑。 他把酒杯往桌上一放。 “人一小姑娘。” 沒遮掩,挺自然,就大大方方地偏袒,很明目張膽,你也看不出他是真在替人著想還是也藏著一份私心。姜珀看不出,也不想懂,只是那會兒她所有感官一股腦團在心里,眾人的起哄聲變得很遠,一雙緊盯著的眼睛,交迭托起的掌心,兩個人碰在一起的肌體,還有他此刻落在頭頂的溫熱呼吸,那都是些在夜色里藏著的,很隱蔽的東西,怎么就在這里,就在這時,混成了這樣厲害的反應。 癢。蠢蠢欲動。 有個女聲在邊上道:“KK,我也女孩子,怎么沒見你給我擋啊。” “要是Morty知道還不立刻打飛的回國?” “你打不過他呀。” 女孩聲音尖尖細細的,長著張略帶混血感的臉,精心打理到鎖骨的法式卷,做的balayage,穿的是掐到腿根的緞面吊帶裙。辣。 “打不打另說,喝不過的問題比較大。你老公AKA酒精教父,我惹不起。” 切。女生努努嘴,不信服,拿手一指,“那安妮姐呢?她剛剛喝了3個shot。” 他按她指出的順序望過去。 袁安妮眼睛多尖,看得多明白,秉承送佛送到西的理念把他的話截停,“K子心意我領了。但我今晚來這就是喝酒的,誰擋我和誰急。”偏個頭又去問那女孩,“yoyo你能喝嗎?喝不動上我這兒來,我幫你喝。” 叫yoyo的女孩沒再言聲,手一揚頭發,踩著尖頭皮靴走了,身影把飄向姜珀的那束目光擋了個八成。 酒局還在繼續,一堆骰子咯嘣咯嘣搖起來的聲音脆得要命,姜珀擠過一片喧鬧把腳步移到袁安妮身邊,拍拍她的肩,袁安妮頭轉過來,問怎么了。DJ把M.I.A.的《Double Bubble Trouble》放得震耳欲聾,說話非得嘴對耳才能聽得清。 “我去趟洗手間。” 袁安妮看她一眼,了然,點頭,說知道,擺擺手,把包塞到姜珀懷里。 手臂肌膚倏地被包上的鏈條一帶,有點冷。 姜珀沒來得及多想袁安妮的用意,一轉身,電光火石間,愣了。 整晚,那道若有若無的視線終于在她的偏頭回望里落實到了底。人插袋,懶懶跟著音樂節拍搖得很trap,眼卻銳,鉤子似的,隔著幾個人的頭肩,蹭著他抵在鼻梁的玻璃杯射過來,不偏不倚把錨牢牢釘到它本該在的地方。 姜珀在原地站著,辨認著他的口型,額頭青筋直跳。 而他仍看著她。 音樂放到高潮處,電音利利地劈下來,砸到姜珀心猿意馬的火星上。 ——呲啦。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