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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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豪賭 孤注一擲,潑天豪賭 大齊將士眼中, 這位東燕相爺荒誕不經,和那面首整夜廝混,感情甚篤。 面首傷了手、受了寒, 顧相就一副心痛疼惜的模樣, 生怕這位嬌滴滴的孌寵磕著碰著。 有次烈馬躁動,將那面首掀翻在地,鐵蹄幾乎落下,顧九冰不假思索地以身相擋,險些喪命。 可見情義甚濃。 所以,當日見面首仍在府邸, 即使顧九冰假借散心借口外出,密切看守二人的將士也稍微松懈——心頭rou在這呢, 還怕人會跑? 顧九冰真就跑了。 自兵營中偷得一匹快馬, 再用順來的身份牌偽裝成齊國小兵的模樣, 趁夜逃出窕城,與遠隔數十里的大軍會合歸燕。 快兩時辰后,看守的士兵終于察覺不對,趕緊稟報抓人。顧九冰早就無影無蹤。 “本宮就說今兒醒來, 怎么眼皮狂跳。”消息傳來時是清早,謝重姒喃喃地按住眉心,“面首?這是什么離奇戲本子, 還登臺唱戲唱得挺歡快。” 溫遠半夜接到消息進宮, 疲困倦怠, 老人家上了年紀,比不過年輕人精力旺盛,略有萎靡地回她:“是。據說兩人同榻而臥,坦誠以待, 被撞到過兩三次不著片縷滾在一起——應是孌寵身份無誤。” “以前怎未聽說過啊?” 溫遠為難地道:“……殿下,這等癖好習性,也不好大肆張揚予人知曉吧?” 謝重姒眼皮一挑:“那如今又為何鬧得人盡皆知了呢?” 溫遠一頓,沒能接上話。 謝重姒又問他:“所謂面首,擋箭牌、迷魂障罷了,只是不知在遮掩什么。難不成是假借寵愛,讓看守兵卒掉以輕心,他好借機逃脫?” 溫遠摸著白胡子打了個哈欠,有點轉不過彎來:“……并非不可能。” “也不至于啊,法子多的是。”謝重姒忽然冷聲道,“那個面首,三哥殺了沒有?還是帶了回來?” 溫遠來了精神:“三皇子上稟的說法是就地斬決。但臣重金賄賂送信騎兵和窕城士兵——沒有殺。非但沒殺,還好吃好喝地款待人家。難不成是想日后要挾?” 謝重姒裹在厚裘襖裙里,跪坐席地,捧著膝上的湯婆子,沉默良久,艷若桃花的面頰上冷凝含霜,搖頭道:“要挾?拉攏示好才是罷!顧九冰能走能逃,擺明了有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水開閘。謝溫打得好算盤啊。本宮倒要看看,顧相最后到底承不承他這個人情?!” 若顧九冰真是趁其不備逃走,三哥要么惱羞成怒斬殺面首,要么扣人回朝,決計不可能糊弄朝廷的同時,留人一命——好等風聲過后,將顧九冰的“心上人”送去東燕。 只可能這兩人本就暗通款曲。 “……那殿下,之后的布局,是否照做?”溫遠也吃不消這位殿下的怒火,小心翼翼地道。 謝重姒發了通火,招呼大清早奔波入宮的溫遠用膳,嗓音也柔和下來,懶洋洋的:“為何不做?機會難得,讓三哥多笑個十天半月,笑大點聲,將往年昔日所有憋屈郁悶都笑出來,也是我這個做meimei的……孝敬他。溫大人還餓著肚子吧,來人,再上一份膳食,做軟和點。” 溫遠牙口不大好,惶恐地謝過,又聽她隨口問道:“所有消息,都是一式三份,一份來京,一份往越,一份至滄吧?” “是。” 謝重姒稍微安心幾分。 她還是覺得不對勁,但知曉內幕過少,難窺真相。 只能寄希望于離玉同樣覺察有異,去窕城一探究竟了。 遠隔千里的滄州城池內,宣玨同樣眉心微蹙道:“不對勁。” 戚文瀾剛迎了波夜襲歸來,軍醫替他清理右臂傷口,一邊聽小兵讀完密報,一邊大剌剌地道:“怎么?東燕沿海,外來風俗糅雜,民風民俗開放點也正常不過,不用大驚小怪。能退敵就是好的——不過謝溫這小子心眼也太小了,刻意報復,就是不讓顧九冰也來咱這兒轉悠轉悠。還有燕軍膩著不走呢,煩死了。” 宣玨沉吟片刻,忽然問他:“文瀾,我想去窕城會會那個‘面首’。” “不行。”戚文瀾矢口否決,“窕城都是謝溫的人手眼線,他和背后江家現今恨咱們恨得牙癢癢,不要命了?” “或者你使個法子,將人帶來。”宣玨退而求其次。 戚文瀾:“……” 他用尚能活動的左手揉了揉眉心:“你這是為難我。除了俘虜交換,沒有更好的法子。但用江家想要許久的江家叛賊,去換個敵國面首,不值。說出去也遭人笑話。” 宣玨思忖片刻:“你軍下有沒有行事荒誕,偶爾不聽上令,自行其是的將士?” 戚文瀾:“……作甚?有還是有的。” 畢竟戚家軍人數眾多,狂放不羈的痞子軍也能挑出一兩個。 宣玨指尖輕扣桌面,輕聲道:“以他身份去偷偷地換,讓他說好奇想嘗個鮮。擺高姿態,務必讓江家覺得機不可失,是他們占了便宜。” 戚文瀾聽他說得風輕云淡,又四兩撥千斤,心底嘆了口氣,難免有些技不如人的挫敗,擺了擺手道:“仇久那老小子仗打得好,但每到新地,第一件事就是狎妓逛青樓,急色又圖新鮮。適合去開這個口。不過除了我爹,他誰都不服,三四天前還因醉酒鬧事被我杖責三十軍棍,行刑的時候嘴里還不干不凈的。是個仗著老資歷沒人敢真動他的混不吝。我去商量,你別插手,他見不得文官,暗地里罵了你好幾次。” 宣玨從善如流:“好。” 當天夜里,戚文瀾臉色臭烘烘地從仇久那兒回來,一看就沒少受憋悶氣,他吞吞吐吐地撂下一句:“妥了,等消息吧。” 三日后,傳說中的面首就抵達戚文瀾帥帳。 還附贈了戚家的兩三個眼線。 戚文瀾神色復雜,搖頭道:“家里就鬧得像打仗一樣的,你方眼線我方人,哪里還有力氣一致對外。荒不荒唐。” 他右手還有些疼痛,用不上力,左手端著碗喝了口粥,大刀闊斧地坐在帥位上,鋒利的眼風掃過被押送來的面首,醇厚低啞的嗓音風沙般割得人生疼:“喏,什么名字?” 這位“面首”的確是有副好相貌,細眉鳳目,唇紅齒白,清秀里帶三分陰柔,低垂眼簾,訥訥地道:“……奴、奴名柳扶風。見過幾位爺。” 戚文瀾將喝完的瓷碗一扔,啪嚓摔得粉碎,喝道:“這是軍營,不是亂七八糟的紅樓綠坊!少拿伺候人的那套來矯揉造作,跪下!” 宣玨由著他唱|紅臉,不動聲色地觀察柳扶風言行舉止,有點違和感,但并未見大的端倪。 無論是戰戰兢兢的謹小慎微,還是討好低伏的瑟縮模樣,都是身靠他人而活的莬絲花慣有的特點。 若非真是如此,那他偽裝當真不錯。 柳扶風像是被嚇到了,臉色發白,膝蓋一軟跪在碎瓷片上,渾身顫抖地道:“是,是……草民愚鈍,將軍教訓的是。” 他按指在地,不住磕頭。面色蒼白,緊咬唇齒,惶恐膽小地讓人心懷不忍。 忽然,宣玨眼神一頓。 柳扶風恰好按在瓷片碎屑上的右手食指,居然割出了鮮血—— 這碎瓷片……這么鋒利么? “文瀾,你嚇到他了。”宣玨當機立斷起身,走到柳扶風身邊,像是憐惜地道,“起來罷,跪在碎瓷上也不嫌疼?” 較之兇神惡煞的戚文瀾,他溫和到極易讓人心生好感,特別是被他極有分寸地攙扶一把后。 柳扶風感激地道謝:“謝過這位軍爺。” 宣玨心底有了計較,安撫他道:“柳公子無須緊張。兩兵焦灼,顧九冰又逃歸燕都,我軍難免想打探消息,這才將公子請了過來。” 柳扶風神色閃了閃,不自在移開目光。 這位軍爺唱白臉,柳扶風看得出來,但他琥珀色的瞳眸清淺溫潤,很少有人能面不改色地坦然對上這種眸光——仿佛一切陰私都無地自容。 宣玨又道:“請柳公子下去歇息安頓吧,不得無禮。” 柳扶風又是神色一閃,實在拿捏不準他想要做什么。 若是都像那位將軍一般兇神惡煞就好了。他最怕的就是這種猜不透心思的千年狐貍。 等柳扶風走后,戚文瀾涼涼地說道:“摸出什么來沒有?你個外人不近身的清靜樣,還動手攙扶人,方才押人的小兵看你眼神都不對勁了。” 宣玨沒在意他的風涼話,皺眉道:“手。” 戚文瀾:“嗯?” “他的手,太嫩了。”宣玨稍一比較,判斷道,“比女子手掌還滑嫩。” 前世爾玉最后三四年就鮮少摸箭打靶了。一兩年,手上細繭也退得干凈。 以她的養尊處優,手心肌膚竟也未必比得過柳扶風。 這不可能。 戚文瀾莫名其妙看他:“你摸過幾個小姑娘的手?你怎么知道他手比姑娘家還嫩。” 宣玨:“…………” 他欲言又止,猶豫半晌,還是決定避而不提這個問題,轉而道:“一般來說,醫者為了保證動刀行針的準確,會保養得當,手掌柔嫩。但柳扶風應當不是。退一萬步,就算是,顧九冰帶郎中作甚?下毒還是救人?” 戚文瀾也終于意識到問了個傻問題,不置一詞地挪開視線,許久后才不輕不重“嗯”了聲:“還打算怎么試探?” “隨便差人審問一番,打發他去勞工營當幾天差。看看他手指是否較常人更靈活罷。” 戚文瀾應下。 宣玨也同樣在心里嘆了口氣,拂開營帳走出,攏袖看向北方。 巍峨城墻聳立,連綿群山抵擋,他這幾日心神不定,沒來由地慌亂。 倒不是夢魘——翻來覆去的前世夢境消滅許多,偶爾夢回,也是局外人般冷眼旁觀。 而是對謝溫那不著調的辦事心驚rou跳。 他是真的沒想到顧九冰逃竄回京。 但細想,也是意料之中,甚至很有可能是謝溫親自放行的。 顧九冰此人,狠毒無情,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但唯有一點:他是燕國最忠心不二的臣子。 顧九冰會將其余國家的帝王將相當棋子,會肆意妄為地算計他看不順眼的年輕燕皇,但事關國事,顧九冰不會真的胳膊肘往外拐。他只會盡職盡責,幫燕國這只兇獸鯨吞下一塊又一塊的rou。 兩日后,宣玨的試探有了分曉。 柳扶風留了心眼,故意在編竹籃子、縫補衣料的時候,偶爾停手出神,不干正事。一整天下來,磨磨蹭蹭,比正常勞工做得少一大半。若非眼線緊盯著他,還真被他造就出笨手笨腳的初學者假象。 實際上,他的確手腳麻利至極,而且比一般繡娘更要靈活,仔細做起來的針腳細膩到分毫。 宣玨默不作聲地聽人來報,掌心的苦蕎茶將冷,都沒喝一口,心里陡然浮現一個荒謬至極卻又合理之至的念頭。 他吩咐:“去把柳扶風帶來。” 這次,柳扶風再沒機會感受他的溫和如春風了,宣玨神情冰涼得像清冷佛像,淡淡開口:“你紋身手藝不錯。” 柳扶風心里一顫,甚至全身差點沒跟著一顫,被他忍住了,強撐著道:“……軍爺在說什么?草民不會紋身,繡花倒是近幾日學了點兒。” “是么?”黯淡的軍營燈火下,宣玨似是倦怠,靠坐榻上,擺了擺手,立刻有士兵搬來一張木架,架上是半張皮面,不知是什么材質,在昏沉的幽火下泛著細碎微光。 上面是……東境沿線密密麻麻的陣型圖和邊防圖。 柳扶風呼吸都凝滯了。 腦海混沌亂麻,全身血液凝固般,根本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