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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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玨沒挑破,無奈地道:“好。正好明日你接見王爺門客官僚,我也參與。和溫老交代過了,今日是路上碰巧遇他,閑談幾句,一路跟過來的。” 宣玨的消息比驛站快馬稍快一日。所以他前一日焦頭爛額,今兒反而松閑下來。 在內室隨意撥弄琴曲,由謝重姒會客時睜眼說瞎話“請了個琴師”,只在晚間入睡前問了句:“琴師?” 謝重姒倏然正色:“駙馬。” 宣玨失笑,低聲道:“睡罷。” 或許是今日提到往歲過多,又或許是鼻尖氤氳繚繞了點她發間愛用的熏香,午夜夢回時沉陷的低迷,是那年的御書房。 應當是個午后。年中剛打了場與東燕相交的勝仗,邊關境內諸事大定,百官慶賀。 “氏族這最后一支軍隊留作對付燕軍,真是神來之筆。”田陽嘆了句,“然后咱們再上,打得那群東燕鬼子哭爹喊娘,爽啊!” 宣玨不置可否,半聽不聽,有一搭沒一搭應付將領或真情或假意的奉承,然后將話題轉到他們自己的功績和行跡上,夸贊總結再提點幾句。 出神的縫隙里,他眼神往屏風后飄去。隱約能聽到徐徐紙張翻頁聲,細如春蠶啃噬桑葉,幾乎微不可聞,這群向枕戈待旦,對風吹草動都洞若觀火的將領們也未曾察覺。 他卻聽得清楚。心想:四分之三處。 盛世文臣,亂世武將。 大齊雖有猛將,但之前除卻虱子般到處惹個亂的土匪,勉強算是國安無亂,再者江家壓制,百年來除了戚家異軍突起,這群良將幾乎無法冒頭。 眾人興奮難言,隔了許久才想到告辭。 等最后一個來報的武將恭謹告退,宣玨才走到屏風后。 夏末炙熱的光自斜窗灑進,榻上的人半撐螓首,慵懶地翻著書頁。那本書就剩幾頁,快看完了。 近來和她齟齬頗多,宣玨冷著臉,好一會沒說話。然后才緩了幾分聲問道:“我給你拿下冊吧。” 說著,他走到金絲檀木書架前,對著浩瀚如煙的書卷,憑借記憶準確找尋到隔間一角。 謝重姒卻懶洋洋地道:“不了,我自個兒拿。” 又道:“別動,你拿過的我不想看。” 宣玨抿唇,不再自討苦吃。那本書很高,以她身形踮腳都不能直接夠到,宣玨背過身向外走時,就聽到小木幾拖沓的聲音,許是她將木凳挪來,墊在腳下。 忽然啪嗒作響,像是抽書時用力過猛,木架倒下。撞擊在各處,噼里咣當驚天動地。 素來寧靜的御書房內,都仿佛激起了層灰,在室內尋繞起伏,縹緲不定。 宣玨猛地停住,向后看去,只見角落里的書果然灑落一地。甚至有一本飛到了他腳邊,是《易經》。 至于其他的珍奇孤本、尋常書籍,都攤作一團。 宣玨心頭一跳—— 謝重姒茫然地陷在一堆書卷里。最面上,是一盒長匣,匣中的畫卷同樣半落在外。 她先是摔疼了般“嘶”了一聲,搓了搓紅腫的右臂,像是對畫卷有些好奇,伸手去拿。 “別動!”宣玨阻脫口而出,卻還是遲了一步。 謝重姒已經緩緩打開卷軸,然后不敢置信般,呆愣地看他:“離玉?” 第105章 默允 (前世)心知肚明 宣玨知道那幅畫作內容——秋獵騎射圖。 畢竟他親手所作, 親手所封,擱置在書架盡頭高處,既近在咫尺, 又遙不可及。 最早是在太元四年落筆完成。不巧被戚文瀾撞破后, 他留了個心眼,沒敢放在家中,寄存在畫莊長林院。后書齋先生齊舟受罪下獄,再加上他自身難保,也未有精力取回。 再說取回來放哪呢?公主府里惹她憐惜郁結么? 直到望都云雨翻覆時,宣玨怕畫卷遺失, 才命人去尋,封存在了身邊。 他甚至沒有打開看過, 不知十年光景后, 畫作是斑駁脫落, 還是鮮艷如新。 只是落鎖封就,放在了最遠又最近的地方,就拋之腦后。 旁邊的宮人亂作一團,忙著要尋太醫來看。 謝重姒卻只是在雜亂的書堆里, 眸光軟和幾分看他,輕聲問詢:“畫上的……是我嗎?” 宣玨腦海里同樣一團亂麻,死命壓住上前查她跌傷的想法, 沒作答。 冷沉著臉命令:“請太醫來。收拾一下。” 宮人們瑟瑟不語。 明明是溫和情境, 卻處處透著荒誕詭異。 他們甚至沒人敢大聲呼吸, 都屏氣凝神,低頭做事。 倒是趙嵐在側,極有眼力見地扶謝重姒起來,瞄了眼畫上的挽弓少女, 夸張地道:“哎喲,這張圖畫得就是您啊!颯爽英姿的。看這筆觸構圖,勾線上色,細節留白,非大師手筆不能及……” “趙嵐。”宣玨淡淡地道,“退下。” 趙嵐后知后覺拍馬屁拍到了馬腿上,惴惴不安地告罪了聲:“哎!奴婢多嘴,多嘴!該打!” 然后急速后撤告退,生怕再惹宣玨不快。 謝重姒還在看那幅畫,然后抬頭,再次問他:“畫上的是我嗎?之前我有再問過你,那日文瀾撞破你的畫上到底是什么,他說是狗,你說是花——就是這幅嗎?” 宣玨看她茫然驚慌的神色,倏地心軟如水,他上前一步,俯身要從她手里抽走畫卷,淡聲道:“很久以前的畫了,殿下。” 指尖扯到畫紙一角,沒抽動,謝重姒仍舊緊緊捏著畫卷,不死心地第三次問他:“是嗎?!” 宣玨:“是我畫的。” 再次想要抽出畫卷,同樣也未曾抽動。 謝重姒死死望著他,杏眸浮光掠影,隱約有淚意輕泛,化為尖矛利銳,將宣玨擊得潰不成軍。他緩了緩才道:“是你。” 索性和盤托出:“太元四年中秋所作,至今十余年。” “我……”謝重姒像是手足無措,“你從沒給我看過……” 宣玨沒作聲,垂眸看她。 未曾展現于她眼前的數不勝數,包括這一件。 沒必要盡現人前。 而有的事,面目全非,不能再現人前。 這次畫卷抽了出來,他眼神沒有施舍在昔日作品上,快速卷起,命宮人收起。準備離開時,驀然一頓,因為謝重姒拽住他的長袖,嗓音里出現了點哭腔:“你從沒和我說過,離玉……你為什么不說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你早在那幾年給我看的話……多好啊……” 宣玨徹底亂了方寸,僵硬著任由她抱住,隔了很久才撩起她側袖衣衫。胳膊上肌膚白皙,青紫遍布,嚴重的幾處地方滲出血跡來。 畢竟是被書架當頭砸下,拿臂格擋,傷成這樣已屬輕微。 太醫卻如臨大敵,戰戰兢兢地給謝重姒上藥,然后囑咐些“不要再碰蹭”、“小心勿沾水”等無關緊要的問題。 謝重姒看著那幅被宮人拿走的畫,忽然道:“我要那畫。” 宣玨:“……給你畫張新的罷。” 謝重姒置若罔聞,言辭已是把那幅畫視為己有,命令道:“送到我宮里去。” 宣玨皺眉:“我……晚間給你送去。”說著,又對宮女道:“放朕桌上。” 謝重姒像是氣到了,不再做聲,又像是沉思萎靡,發了會愣就徑直離開,只說:“記得送來。” 御書房靜了下來,唯獨宣玨,走到桌前,抬指撫上畫匣上薄薄一層灰。 鎖也擱在一旁,被磕斷了,裂作兩瓣。長匣木質,黑漆面光。猶如深藏海底沉冷的蚌殼,口中含住昔日凝結的珍珠。 經歷那番折騰動蕩,顛簸落地后的匣上灰燼也散淡不少,但仍有黏附的薄灰。凌亂著宮人和她的指印。都是摁在灰上。 只有…… 只有角落處的數枚指印,更像是灰落在指印上,隔了數月,又結了一層鮮血淋漓的痂。 宣玨像是在問身邊人,又像是在自行回憶:“爾玉今年來御書房,都是些什么時日?” 趙嵐蹲在殿外反省,乍一聽到宣玨發問,急忙快步走進道:“不甚清楚娘娘來是具體什么日子什么時辰了,但奴婢印象挺深的是,她上半年經常來,隔三差五就在看書解悶……” 宣玨沒指望他,輕聲道:“二月廿七,三月初一,三月初五,三月初六,三月初八,三月初九,三月十二,三月十五,三月十六……之后便到了六月中旬,可對?” 趙嵐訥訥心想:這我哪里記得清!起居舍人都不會記錄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旋即又擔憂地道:“陛下,您問這個作甚啊?” 這事趙嵐也解答不了,畢竟他不涉朝政,宣玨擺手:“去把白棠叫來。” “哎!”趙嵐點點頭。 白棠來后,宣玨與其說是詢問,不如說是驗證,緩緩道:“爾玉那派勢力,安分下來……是在三月中旬之時么?” 爾玉手上有暗線人馬,但構不成威脅,翻不起波浪。 宣玨一直視若無物,未曾處理。倒不是對這些前朝忠臣于心不忍,也不是故意留下麻煩,而是…… 她需要這些,以作慰藉。 真斬斷全部羽翼,驕傲如她,會凋謝得更快。 白棠囁嚅道:“……是、是的。” 也和趙嵐疑問相同:“您問這個干什么?” 不都早命他們置之不理了嗎? 宣玨沒說話,半晌,自嘲一笑。 原來這紙舊畫得來的憐憫愛惜,早在春日就已兌現。 那現在又算什么呢? 他窺視人心像個世外之人,向來毫厘不差,唯獨對爾玉和他自己,分寸皆亂。 若非蔣明來報,他當真可以瞞天過海,捏造謊言哄騙她活下去。 可是被她撞破了。 到頭來無計可施,走投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