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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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重姒:“……” 行吧。搞得和方才非禮的人是她一樣。 謝重姒沒忍住,等找到桃子,將它放在肩上,準備又翻|墻離去時,壞笑著伸手,一拂宣玨的白玉冠,然后趁著宣玨墨發逐漸散亂下的時機,再次一拉他前襟,干凈利落地用牙尖解開他束領扣結,在他脖上喉結處伸舌一舔,再不輕不重咬了口,放開道:“扯平啦!” 說完,溜之大吉。 宣玨喉結猛地滾動一下,下意識想拉住人,沒拉住,只能道:“越墻小心——” 就見那身影躥得影都不剩。 他衣領散亂,墨發披肩,有一縷發被謝重姒帶的,纏在了廊柱木刺上。耳下側脖,紅暈一片。 宣玨像是呆愣住了般,隔了很久才抬手理順三千青絲。 和三千情思。 兩時辰后,宣琮來找他,發現宣玨跪坐棋盤前,奇道:“不是今兒來給我整理文書嗎?又在這發什么呆?棋子都不擺,下盲棋?哎你不會剛起吧,發冠都沒束。” 宣玨搖了搖頭,仿佛仍舊平靜,道:“即刻就來。” 謝重姒溜出宣府后,沒直接回宮,而是去同濟堂,歸還桃子。 桃子是她找江州司借的,哄宣玨的。 很久前她就知道,宣玨心思重,得隔三差五把喜歡愛意掛在口上,讓他心底清楚有人關心他——否則他很容易胡思亂想。 江州司暫時擠占了金繁的臥房,擠占得十分心安理得,將他布置擺放的花花草草,全都搬了出去,說這些玩意兒熏得慌。 金繁敢怒不敢言,誰讓人家是大師姐,更何況都是江州司看顧長大的,沒少被她責罰打過,看到她比較發怵。 江州司接過桃子,挑眉打手勢:“用完了?那四句話你教了它好幾時辰,要去和誰說的?你父皇?” “不是。”謝重姒擺了擺手,“拿去哄人。” 江州司看她眉梢眼角的風流笑意,識趣沒多問,心里給這位被哄的人上了三炷香——就她經驗來看,阿姒的哄人,多是得炸屋轟房的那種。 桃子在江州司臂膀上歡快蹦跶,快成了道粉嫩殘影。忽然,謝重姒注意到什么,問道:“師姐,你的左臂換了還是加固了,顏色不大一樣,而且制式也有所更改。應當不是我看錯了吧?” “眼挺尖。”江州司笑了笑,“那位西梁來的,替我改造了一番。她手藝當真頂尖,我這木臂,本就是師父委托西梁天樞院給我做的。可是那邊最頂級匠師,也比不上她的工藝。喏,你看。” 說著,她虛虛一抬,那左臂的五指,竟也能活靈活現抓握。和真手無異。 謝重姒摸了摸鼻尖,對衛旭多少有些唏噓:“她……唉不說了。對了師姐,你昨兒剛到,舟車勞頓的。我借了桃子,怕打擾你消息,也沒多問。你來望都是有什么事兒么?做什么的?要是不急,去宮里住一段時日?宮里糕點好吃,桃子會很喜歡。” 沒想到,江州司嚴肅了臉,思忖片刻,道:“為我身世。我大概查到我父母蹤跡了。只是有點不確定,還需要去當面質詢。對了,你知道田姜在哪嗎?聽說她來望都了。” 謝重姒正在用零嘴逗桃子,聞言,指尖頓了頓,察覺到點什么,不敢置信般道:“……田姜?師姐,你找她作甚?” 第89章 挖坑 給皇帝挖坑求娶√ 田氏一族分外特殊。別的諸族抱團而居, 他家卻各行其是。 不甚團結也便罷了,還隔三差五內亂一番,自耗力氣成散沙——漓江近來紛亂, 在他家面前只是毛毛細雨。 因此, 田家盡管能人輩出,但不足為患。 比如宣玨前世拉攏過的猛將田陽,曾面不改色砍下堂兄弟腦袋,半點也不在乎宗族責罰詰問。 而這位田姜,謝重姒早有接觸,更習慣尊稱她為…… 秦五老夫人。 她懷疑這位攪弄渾水嫻熟, 倚仗的都是取自田家的經驗。 月余前也見過老夫人一面,老人家面相兇神惡煞, 雞皮鶴發, 唯獨雙眼不顯渾濁。 性子也怪癖荒誕, 即便囑咐過以禮相待,下人仍說老夫人動輒打罵。在望都住了一兩月,足不出戶,就像個市井老婦, 平凡普通至極,無人能猜到暗地解決秦輝之人,其實是她。 謝重姒沒心思逗弄桃子, 擔憂看向江州司, 問道:“師姐最后一行, 去的是漓江么?” 江州司無波無瀾地頷首。 她舉止動作一是一、二是二,沒有女子的溫軟,更沒紅塵人氣,像精描細繪的偶人。瓷胚般的臉上冷淡如冰, 唇角弧度都較常人僵硬幾分。一板一眼打著手勢:“揚州無果后,我先西行去了徽州附近,又去應天周圍,繞過百越亂地,前往漓江。算是環了中原一趟。前面一無所獲,只有在漓江尋了點小線索。” “如何?”謝重姒問道。 江州司:“你知曉的,我一直靠襁褓布紋,按圖索驥。那布紋獨特精致,而江南水鄉紡織昌盛,我就在江南一代苦廢功夫,實在無果,才去別的大氏族地帶碰運氣。還真給我瞎貓碰到了死耗子。” “和秦家有關?”謝重姒猜道。 否則師姐也不會詢問田姜在何處。 江州司把小粉團放在桌上,右指尖把它往外推,示意桃子自行玩去,等粉桃鸚鵡雀躍飛出窗外,她才慢慢打了個手勢:“嗯。紋路樣式,是漓江附近居民經常縫制的祈符,丈夫下礦、嬰兒初生、孩童成人、夫妻成婚,都會在衣襟穿戴上,縫制雙翔的赤龍圖,說是龍脈地礦,神明相佑。二月末到達的時候,漓江很亂,正好方便我四處查探他們祠堂。我只在秦家祠堂里,發現過這個。” 說完,她從懷里掏出一塊碎瓷片,輕輕放在謝重姒面前。 謝重姒拿起一看。巴掌大小,釉質細膩,花紋艷麗。 她摩挲了下,想起民間氏族偶人的傳聞,抬眸輕道:“師姐,這是什么?” 氏族為求氏神庇佑,會將八字相合的孩童割去四肢,挖卻內臟,再用石灰草木填充,塑在瓷胚之中,成為“保佑”家族長盛不衰的偶人。 高奉神臺之上,享受香火。 江州司唇邊露出個古怪笑容,像是被線提拉起來,手勢:“十七只瓷偶人。我都隨手打碎了,撿了塊離我腳最近的碎瓷片帶著。非得說這是什么……” 她喉間發出嗬的一聲,“恐怕是我本來應該的樣子吧?” 碎片質感堪稱溫潤輕盈,被鮮血一潑,倏地沉重起來。 謝重姒將瓷片放在手中把玩,片刻才道:“關秦老夫人什么事兒?” “也不是。”江州司聳聳肩,“漓江秦氏太亂了,老一輩人死的死、傷的傷,被不孝兒孫氣得臥床不起的,也大有人在,再進一步打探,就難了。六十歲朝上,碩果僅存的,就田姜一人,我找她問問。” 謝重姒想了想,道:“老夫人避居,仆從都沒要一個,誰去攆誰,我不好冒然帶你上門。這樣,我差人送個拜帖,等她應了再回你。” “不過,師姐。”謝重姒往后一靠,手臂搭在橫案上,挑眉道,“你這么折騰,谷主曉得么?” 鬼谷谷主,活得不知歲月凡幾,頂著張看不出年紀的臉,養一堆四處撿來的孩子。 江州司從小到大沒少問過身世,他閉口不提,只說過“前塵盡散,勿恨”。 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只有明白何處而來,何遭此事,一把火報了恩仇,埋葬過往,才能心甘情愿重啟前行。 這是江州司幾十年的執拗。 江州司沉默搖頭,接著沒好氣皺眉:“師父不說,是他自由。我怎么做,是我意愿。我管不著他嘴,他也管不到我所行。” 又心虛補了一句:“你別和他說啊,我一直騙他我在查師叔死因。” 謝重姒:“……” 她從善如流給緊張的師姐轉了話頭:“母后遇刺么?皇兄按著刺殺武器尋了,說是西域的制造,我近來在托人拓印圖。之后也請師姐幫忙瞧瞧。” 江州司難得不安,摸了摸鼻尖,召回桃子道:“……哎,謝了。” 是在說和田姜會面,也是在說幫忙打掩護。 謝重姒:“有什么好謝的。祝師姐夙愿早成。” 她笑了笑,將掌心碎瓷片一撂,風輕云淡地道:“不過,你這仇估計也快報得差不多了。漓江那家,撐不了多久。朝中秦氏官員,盡皆下獄。水至清則無魚,朝廷上下,沒幾個手真干凈的,昔日父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真查起來,一個兩個尾巴都露著呢,一揪一個準。等再過幾日又下獄一批人,我去秦云杉宮里逛逛。” “秦云杉?” 謝重姒:“秦家三房的嫡女。為人狠辣,我不怎么喜歡,但奈何要去激她露個馬腳,以防秦家還有什么線在望都嘛——要不然,我真的不想去看望她,天金闕里最討厭的人就是她了。” 謝重姒對親近之人從不設防,喜歡厭惡,張口就來。 能真被她說著“討厭”二字,想來是深惡痛絕了,江州司若有所思。 天金闕內,春意復蘇。又過了三四天,枝頭林間,百花齊綻。 桃李芬芳,萬紫千紅人間四月景,群華爛漫。 海棠枝椏斜漫過御書房,蔣明給宣玨上了杯溫茶,踮著腳步退下,留出足夠空位給君臣密談。 “年春新茶,味道如何?”皇帝沒立刻步入正題。 宣玨抿了口,嘆道:“甘醇濃厚,西湖龍井之味,向來絕佳。難得有口福,謝陛下賞賜。” 他傷病初愈,仍舊告病,今日得召,也未著官服。 而是青衣素雅,像是尋常人家的公子,就連發帶都是制式普通的月白寬帶。謝策道顯然注意到了,問:“這身素凈,去清談問道了?這么急著召你入宮,沒打攪你吧?” 宣玨自然搖頭:“臣惶恐。本就清閑無事,才去道場論道。不知陛下有何要事?” “還是秦家。”謝策道中指輕扣桌案,“秦氏一族余脈頗豐,京官九品之上,足有三四十人。五品之上也有一打。” 他頓道:“朕想殺。” 宣玨瞇了瞇眸。 謝策道有點過于心急了。 他想為兒子留個穩定無危的江山,這點宣玨心知肚明,但這一年以來,磨刀霍霍太重,比之以往削弱揚州楚家和蘇州齊家的時候,更為雷霆大動。 宣玨還是照著心里想法如實道:“……陛下,臣之拙見,不可cao之過急。氏族勢力仍在,太過急切,小心狗急跳墻。您春秋鼎盛,何足懼慮徐徐圖之,緩慢削弱呢?” 謝策道皺了皺眉,也不知聽進還是沒聽進,嘆了聲,道:“算了,先押著審問吧。對了,之前西行,問你事成想要什么賞賜,你說還未想好,現在呢?可有想好啊?” 宣玨托著茶盞的指尖頓了頓,眸光在帝案的玉璽上,輕輕掃過。默默在心里念了那兩個字的封號。 然后溫聲而道:“實不相瞞,有。臣心儀一位姑娘許久,想求陛下賜婚。” “哦?”謝策道來了興趣,“哪戶人家的?好事啊!你且說來,朕即刻為你賜婚,聘禮都給你準備好。” 宣玨將茶杯放下,跪地俯拜,然后直起身,在謝策道有些驚愕的視線里,道:“同樣,此事也不能cao之過急。臣還不確定那位姑娘是何意圖,擔驚受怕,唯恐唐突了她。等心意既定時,再向您討天賜婚事。還望陛下……” 他明目張膽地給帝王挖坑:“到時成全微臣心愿。” 謝策道一愣,沒料到宣玨如此珍而重之,擺手示意他起來:“起來吧。這么可心人家呀?朕倒是有點好奇,是誰家養的嬌俏女兒了。不妨說說看?” “恕臣不能,還望陛下諒解。”宣玨起身,抿唇為難道,“若此事不成,便是毀了姑娘清譽了。” 謝策道無奈,對難得可心的臣子縱容一兩分,笑道:“隨你隨你。八字還沒一撇就這么心疼人,等成婚后,還不得讓人壓你一籌?不過朕看你們這群小年輕,估計也心里樂呵,朕年紀大了,不攙和,什么時候事成了,再和朕說罷。” 宣玨感激般道:“臣叩謝陛下。” 他垂眸斂神,一派能為謝策道效犬馬之勞的忠心模樣,又在謝策道吩咐下落座,托起杯盞,啜了口濃茶,難得有些神思不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