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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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聰慧過了頭,比同齡人多出不知多少心眼,那時,妻子對他長吁短嘆,害怕幺兒慧極必傷。 長大后,也是心思壓抑,難得見他……這么坦誠熾烈。 宣亭沉默了會,復又笑道:“毋庸后悔,萬勿回頭。你想做什么,就去做罷。不害他人,不越規矩,誰管得著你想干什么?不過路是你自個兒選的,走到一半不想走了也行,荒廢的是你的心血和情緒。若是真決定了,也莫一人扛著——實在難琢磨的,我是沒多少功夫陪你折騰,但你可找你兄長。” 宣玨輕輕“嗯”了聲,又忽然問道:“若是后悔了呢?” 宣家家風如是,上輩子,哪怕他二人劍拔弩張,他也從未后悔。 直到那時春日—— 許久以來,陳墨都對他糾纏不休,甚至他在公主府那幾年,她也暗中遞過書信。 入宮后,更是沒少送湯送糕點。 少有這般退避三舍。 宣玨求之不得,但卻又怕事出反常必有妖,便問:“她最近怎么了?” 問的是陳墨。 白棠默默想了想:“去殿下那里轉了一次,出來就這樣了。” “她說了什么?”宣玨一怔,問。 白棠知道這句話里,問的“她”,定是玉錦宮那位,一板一眼回復:“也沒說什么。就說,求而不得,何須再求。沒必要讓自己面目全非。” 宣玨聽后,合上奏折,沒心思再看了。 他枯坐了一夜,天亮時,問道:“……我做錯了嗎?” 他從不后悔,但在那一刻,卻覺得……還不如當初放棄,充耳不聞,和她一起死在戰亂叛亂的煙火里。 而不是去謀求無上權柄。 白棠沒法給他回答。 于是,宣玨來到玉錦宮,走至床榻。 她仍在睡,睡得不甚安穩,青絲披散垂在耳畔,襯得肌膚瓷白如雪。 稍不留神,便要化了。 醒來后,宣玨對尚在愣神的她道:“……要不,我放你離開吧。” “……離開?”謝重姒瞬間從迷糊的晨夢里全然清醒,啼笑皆非地咀嚼這倆個字,然后古怪地道,“你讓我離開去哪?天金闕,我自小長大之處,我能報出未央宮有多少塊青瓷玉磚,攬月池有多少棵丹桂,甚至御書房里,哪個角落,有我小時用刀刻的字和年號——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宣玨,你讓我去哪?!” 這是她除卻目睹謝治身死外,第二次歇斯底里。 那日,不歡而散。 重回一世,望都宣府,并不明亮的祠堂里,宣玨想到那個初晨,同樣也是春末的初晨,仍舊會心悸后悔。 酸苦辣咸,四味雜陳,攤在他心上,將傷口一遍遍碾磨。 宣亭皺眉,敏銳地察覺兒子情緒不對,一拍他肩膀:“想什么呢!” “若是后悔了啊……”宣亭半蹲下來,和宣玨平視,細紋遍布的眼角,是罕見的柔和,“那便跨過去。記住,不再犯。人無完人,圣人都有做錯事的時候,萬事兩難全,何必苛責自己?若是太過畫地為牢,頹步于錯事曾經,豈不是永遠都不能向前,不能彌補,不能實現想要的愿景了?” 宣玨長睫輕顫了下,把這話聽了進去,然后緩緩點頭:“嗯,我知道了,父親。” “起來用膳吧。”宣亭起身,彈了彈袍角的灰,“不日端午,你娘包了三角粽,有你愛吃的口味。來晚了就沒了。” 宣玨輕笑了聲,撫摸掌心那塊溫玉,輕輕摩挲著,應道:“來了。” 第68章 衛旭 昭陽殿下 “還有一個多月端午才到呢, 御膳房已經制了好些粽子。”葉竹帶人捧著托盤,走入未央宮,發現謝重姒在院中布了藤椅長桌, 正靠在椅上, 翻看手中閑書,“殿下,奴婢瞧見了,便拿了些過來。” 謝重姒沒抬頭,挑了挑下巴,道:“給阿九送一份去, 順便看看她今兒精氣神如何。” 葉竹瞥了眼書名——《大梁木機注》。 產自西梁天樞院,是學徒必看入門書。 上頭全都是機甲圖文, 旁邊, 用小字事無巨細解釋說明。 密密麻麻, 仿佛蚊蠅亂飛。 再一瞅謝重姒一目十行的閱覽速度,葉竹心道:您這看不下去還非得硬湊,不頭疼嗎? 她無奈:“是。” 謝重姒的確看得頭疼,勉強翻完, 納悶西梁那些天機師們,是如何耐下性子識習拼裝的。 將書一合,眸光落到未央宮的偏殿。 那是西面的一處殿宇, 巍峨紅墻, 琉璃金瓦。 前幾日阿九癮犯了, 暴戾狂躁,砸碎整個殿的瓷器不算,誰來揍誰。 等謝重姒拎著五石散回宮,就見她暴風席卷后的未央宮, 雞犬不寧。 急急忙忙喂了五石散,阿九緩過來,不置一詞地看到她禍害的宮殿,嘆了口氣,又病懨懨地把自個兒關起來。 幾日都沒見到人。 謝重姒沒有掉以輕心。 君子不立圍墻之下,就算阿九對她無殺意—— 身乏體虛,還能險殺身強力壯的太監,阿九比她想象的還要危險更多。 她稍一思索,調了支羽林衛來,喬裝后守在偏殿外。 阿九同葉竹出來時,虛弱地目光,掃了眼換上太監服的將士們,沒什么反應,走到謝重姒面前,才露出個笑來:“謝殿下掛心,差不多好了。” 她看到擺放了時令果蔬、茶飲小食的長桌旁,還有撂在一起的書,最上面一本攤開,是大梁將士會使用的一種小型刺器,能收縮橫斜,攜帶方便。 阿九詫異地挑眉:“您最近對這些感興趣嗎?” 謝重姒讓她坐了,點頭,道:“閑來無事,隨意翻翻。不過這上頭雖說入門,卻是難度登天——怕我大齊最手巧的工匠,也難造出其中三成。西梁擅機巧,名不虛傳。” 阿九托著下巴,眨眨眼道:“殿下,奴之前跟著一處西梁雜耍,混跡了幾年,對這種旁門左道,也略有所通。您要是不嫌棄,奴倒是可以替您做幾樣喜歡的。” 謝重姒眼皮一掀,似是驚喜,綻一個笑來:“真的么?那我想要這只能蹦跳叫喚的木兔,還有能振翅傳信的飛鳥,還有能探心跳判人說謊與否的九靈蛇……” 阿九有些遲鈍地跟上她節奏,隔了會,才慢吞吞地道:“……給您造只萬里傳信青鸞鳥吧。至于木兔,需要玄鐵,九靈蛇,需要同震,白雀屏,耗費工時太大,一人之力,怕是兩年都趕不出一件。” 謝重姒分外激動般點頭:“可以呀!人手隨你差遣。” 說完,她就眼巴巴地等阿九做。 謝重姒下顎線極鋒利單薄,弧度上勾,是副薄情寡義的相。 唇鼻和長眉也似父,明麗得逼人,唯有秋水點眸,圓睜輕盈,沖淡了樣貌里的濃艷。 特別是像現在這樣,微微睜大的時候,天真爛漫。 阿九望了半晌,才移開視線,點頭道:“奴試試。” 她幾乎是立刻便開始做,要來楠木銼刀,磁石精鐵,十指飛舞而靈動,不到三天,一只可飛百里的青鸞鳥,便已成型。 阿九心滿意足地吹落鳥翅上的木屑,獻給謝重姒,道:“喏,您旋轉此處機扭。暗扣合時,鳥由北至南飛,關上時反之。方向沒那么準確,但大差不差,還可以做出繞行軌跡圖。” 她點了點青鸞鳥的肚子:“若是一里以內,能精確分毫。” 謝重姒接過,毫不吝嗇地笑:“多謝阿九,你真好。啊對了,皇兄明日便回來啦,到時候我也讓他看看。另外……阿九,三皇嫂清晨又入宮見過我,廢話說了一大堆,大概意思是,三皇兄想把你要回去。” 她把弄著手上精致如真的木鳥,語氣輕飄飄的:“你若不想,本宮便拒了。” 阿九像是不想多談:“殿下幫奴拒了吧。” 她低垂著頭,像是株被狂風暴雨摧折的花,無端讓人心疼。 就連葉竹,在阿九默默回了偏殿后,皺眉說道:“三殿下也太過分了吧???把人搶回府,還折磨成這個樣子。殿下您讓小廚房煮溫補的藥,老嬤嬤說是墮胎補身的,她還失了孩子???端王府這是人干的事兒嗎?!” 謝重姒挪動青鸞肚皮細鐵,只聽見鸞鳥啾鳴,振翅盤旋,她搖搖頭,道:“三哥么,表面溫雅,暗地里手段不少。不過,阿九墮胎,是她自己搞的。” “啊?” 謝重姒:“三嫂說,‘這侍妾入了府,不安分,三天兩頭往殿下面前鉆’,但也對天發毒誓,墮胎與她無關,她連阿九懷孕了都不知道。” 葉竹迷茫,謝重姒卻沒打算接著說。 只是接住又徐徐回落的青鸞。 若是有西梁天樞院的天機師在此,怕是詫異這分外精巧的工藝—— 最優秀的弟子,也不可能做出比這更好的機關木。 謝重姒不懂機關術,但她點的那些木藝,并非隨口亂提。 是女孩兒會喜歡的動物。 但木兔哄人雜耍使的,九靈蛇牢獄審訊用的,白雀屏裝飾貼的。 唯有這青鸞木——是西梁將士來往傳信必備之物。 阿九沒道理棄了簡單的木兔不做,來制青鸞。 宣玨說得是對的。 謝重姒將落入掌心的木鸞放在一旁,抬手,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顎,這幾天快要被阿九盯出窟窿洞來了。 她對葉竹道:“小葉子,差人打聽一下——西梁那邊,程御寒、趙九州、衛旼、衛旭和衛昀天,這五人之中,有沒有夫婿早喪者。” 葉竹:“……” 最后一位是女帝名諱吧? 您打聽人家后宮干甚? 謝重姒見葉竹愣著不走,端起茶杯抿水道:“怎了?” “……”葉竹道,“……您若是想收面首,大齊也是有這個先例的。倒也不用搞死駙馬。” 謝重姒:“?” 她險些沒被嗆著,隨口胡扯:“得,過幾日就照你說的,央父皇賜個駙馬,再賜一打面首。我日日與府君們歡好,氣死駙馬。” 葉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