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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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管怎么說,江州司心意已定,謝重姒兩次邀請未遂后,便任由她來去隨心。 等這天過去,行禮物件基本收拾妥當,明日即可啟程回京。 雪還在下。 謝重姒讓葉竹先去最后清點,她撐著傘,獨自邁入小巷和木橋,跨過結冰覆雪的池河,忽見院門前面立了個人影。 玉冠白服,貂裘氅衣。 白皙修長的手上,拎著一盞橢圓長燈籠,上寫些吉祥如意的祝福語,里頭擱放蠟燭,暖意融融。 正是宣玨。 謝重姒看他發間落了雪,腳步不由快了幾步。 她暗嘆了聲,舉傘走去,復又漸緩,回歸了平日步速,等走到宣玨面前,驚訝笑道:“在外喝西北風吶?怎么不打個傘?” “方才幾無雪落。”宣玨解釋道,“去顏將軍營帳走了一趟,回路上攤販推粥吆賣,想到今兒是臘八。” 他將燈籠遞來:“殿下似是喜歡瑣碎小件,見千機閣有祈福燈,給你帶了一盞。” 圓潤如意的燈籠滴溜溜轉著,底下的光暈也在明麗旋圈。 謝重姒下意識抬手去接,卻又生生止住,無奈般道:“還是不啦。明兒就要歸京,要拿在手中,不能封箱,也不方便帶回去。” 宣玨前世年少時,做事已是思慮周全,方才動手。 等到后來周旋籌謀,更是步步為營,猶如下棋布局,每一步棋路,背后都是千百步的推算演練。 等幾乎萬無一失時,才雷霆落子,扼住對方咽喉。 可這些萬千考量也好,理智克制也罷,在她面前,輕易灰飛煙滅。 宣玨知道不是時候,他還需要循序漸進。 但奈何昨夜荒唐淺眠,他又將夢魘翻來覆去,在其中迷失一輪又一輪。 宣玨斂神,克制地淡笑著道:“殿下擱在屋里就行,就算不帶,也是福佑求順。” 謝重姒不好再退卻,猶豫著接過,就見宣玨已是頷首致意,要轉身離去。 她喚住人:“離玉。” 宣玨眉梢輕挑,以為她要吩咐什么。 謝重姒抬眸輕輕看他:“多謝。” 宣玨還以為她在說這只燈籠,剛要開口,謝重姒又道:“文瀾和我說了你的策劃,想必父皇和皇兄會得助良多,朝堂之事我半懂不懂,但總之多謝你。還有近段時日照顧——回京之后,我會告之父皇,讓他賞賜你的。” 宣玨微瞇雙眸,眼中神色瞬間變得詭譎危險起來。 猶如清湛湖面攪亂波紋,光影錯落。 爾玉話里話外,也不過在點明君臣恩賞,甚至隱約疏離。 他聽得呼吸急促,喉嚨發緊,心里夢中,千回百轉時的魔障愈發蠢蠢欲動。 向來清淺澄凈的眼里,也仿若燃了兩盞燭火,將他和眼底的謝重姒,焚燒殆盡。 隔了很久,宣玨才緩緩而道:“殿下以為我所做一切,是為了加官進爵,封侯受賞么?” 謝重姒不帶絲毫感情地回望他:“扶搖直上,不好嗎?” 她看不出宣玨此時情緒,他壓得很穩,只隱約能看出,他冷白的眼尾肌膚,染出一抹鮮艷的殷紅—— 估計不是風吹的,是氣的。 他情緒幾乎壓制不住時,眼尾會泛著艷紅。 遇到這種情況沒幾次,第一次是他們大婚,她挑逗親吻,摟摟摸摸。 由著他手都不抖得冷靜解她衣襟。 再抬頭一看,這人桃花眼梢像是染了胭脂色。 像極了成精的千年狐貍。 反正那次他最終沒忍住,后來幾次眼尾泛紅,也都是難得情緒失控的時候。 謝重姒心頭如擂鼓,也不清楚這次宣玨會氣成什么樣。 ……會拂袖而去罷? 宣玨很久沒出聲,雪葉片片而落,他沾了稀碎雪沫的長睫輕顫,眼神沉如寒潭,卻又似蒼穹星海,浩瀚廣渺里,只映出她一人。 謝重姒突然咯噔一下,有了不好的預感。 “我心儀殿下。”只聽見宣玨一字一頓,“許久。” 七個字砸在謝重姒胸口心上,揚起一片喧囂。 她默念了幾聲一二三,又聽見宣玨垂眸道:“臣甘愿為國鞠躬盡瘁,臣子本分,何嘗需賞;但玨甘愿為殿下死而后已,只因心儀殿下。殿下倒也不必拿冠冕堂皇的賞賜來壓,愈發襯我自作多情了。” “宣玨。”謝重姒輕飄飄地道,甚至沒再喚宣玨的字,“你知道嗎,駙馬是不能為官入朝的,父皇還沒通融到那種程度。你真的不入仕的話,我覺得很可惜。再者——” 她像是在下判令,塵埃落定:“我也不喜歡你啊。” 宣玨神色冷淡得像是一尊無情佛像,琉璃眸靜靜地咬著謝重姒。 “行。”他唇齒微張,冷笑了聲,“行——那我不再礙殿下的眼!” 謝重姒望著那果真拂袖而去的身影,難得也感受到了宣玨撲面而來的怒意。 大雪里,他廣袖狂舞,冷凝蕭肅。 她默不作聲地提著燈籠回屋,一夜無眠。 “……主子,外頭雪大,回去吧。”同樣睡不著的還有白棠,他小心翼翼地勸著宣玨,“要不,屬下給您撐個傘?” 宣玨眉目平和,輕聲道:“不用,你歇息吧,不必陪我折騰。我覺少難免,你又不是不知道。” 白棠哪敢睡。 主子以前再覺少,也是定點睡定點起,躺在榻上的時辰像是用刻尺度量出來的,毫厘不差。 怎么可能大半夜擱這外頭吹冷風。 宣玨發間睫羽,領前襟上,都沾了雪花。 白棠看著都替他冷,愈發覺得主子冷成了尊白玉佛像,他搜腸刮肚地道:“姑娘那邊睡了,您看,燈火都熄了。” 您是不是也……該睡了? 越過冬日仍蔥綠的茂林修竹,竹葉盡頭,是主屋的房梁和西側的紙紗窗。 宣玨收回目光,淡淡地道:“嗯,我知道。” 仍是枯守了一夜。 翌日清早,啟程歸都。 宣玨未和謝重姒一道回京。 第三日清晨,等一行人皆離去,他才沉默地走進主屋。 拎走桌上擺放著那盞燃盡的燈籠。 回京后是年節。 謝重姒的生辰在臘月三十,也就是大年三十,省事省心,順帶和年夜一起過。 因著跨年和公主生辰,年宴cao辦得隆重,流水宴席、樂音奏鳴,還有謝重姒提過一嘴的西梁雜耍,天金闕里頭熱鬧非凡,恍然天上人間。 年節宴席上,沒見到宣玨。 只有宣家二子宣琮和長女宣瓊。 她閑來無事地問了嘴:“宣玨怎么沒來?” 戚文瀾給宮宴的孩子蘿卜頭們,編些稻草和棉繩做的紅結,邊忙邊說:“他不是沒和我們一塊回來么,再加上風雪大,前幾天才回京城。旅途勞累的,也別要人家還參加宮宴了,在家休息多好。” 謝重姒“嗯”了一聲,順手拿走一個紅結,拋給在旁看樂戲的戚貴妃。 年節過后,又是春朝。 紅梅白梅開始凋謝,初春的海棠桃花,逐漸綻開。 謝策道在二月份時,雷霆發落了楚家,人心惶惶大半年。 直到下半年的秋闈,氏族心思才又活泛起來,送族中子弟參加科考。 昔年此時,暗中作祟的不在少數,今年卻都收斂不少,也是寒門子弟中舉最多的一年。 秋闈之后,就是第二年春日的春闈,取得貢士之后,再入殿試。 這近一年半的時日里,謝重姒窩在宮里沒出去,偶有出宮,也未碰巧再遇到宣玨。 宮娥嬪妃們閑來無事嘮嗑茶談,倒是會說說,這些望都里頭的俊杰才俊。 戚貴妃低調不張揚,又怕戚文瀾惹是生非,總是貶低自個弟弟,把別人夸得天花亂墜。 往捧殺狂奔的那種夸法,不過對于宣玨,她最多也就一句話:“這孩子不錯,性格沉穩雅致,進退得度,君子之材。” 就輕輕掠過。 可見對他很是欣賞。 有次戚文瀾也坐在一旁,聽得臉黑似鐵,半晌才道:“貴妃,您老人家金口玉言,就不能說點真話嗎?胡亂吹捧有意思嗎?” 戚貴妃:“……” 差點沒抽鞭子甩他。 只見戚文瀾這棒槌又刺啦啦地道:“您要夸宣三我沒意見啊,別人還想壓我一籌,不行。對了,不是快殿試了么。離玉也入圍了。我在金玉軒設了賭局,讓大伙猜殿試排名。嘿嘿,離玉也讓我押……” 戚文瀾賣關子般,對一旁喝茶的謝重姒道:“你猜他讓我押他多少?” 第62章 愛意 ……阿玨魔怔了不成?…… 謝重姒無奈:“這哪里猜得準, 我又不是父皇,都不知道他今年出題如何。” 戚文瀾將松果一拋,待落下時再張嘴接住, 咔擦咔擦嚼得歡快, 含糊不清地攛掇:“就猜猜嘛。你要是有信心,也來押注下賭啊。猜不中也沒事,我可以告訴你該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