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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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重姒像是沒聽清:“你再大點兒聲。” 宣玨重復一遍, 謝重姒想了想,道:“那時在睡呢。你的事忙完啦?是準備回京了嗎?” 宣玨搖了搖頭,直截了當地告之:“暫不。出了點事。” 謝重姒清晨聽到他們交談,師姐仿佛還攙和進去, 心下疑惑,見宣玨提起,順著追問:“怎么了?大事小事?嚴重嗎?” “算小事吧。”宣玨輕諷開口。 對枝繁葉茂的家族來說,只葉飄零,可不是芝麻大小的問題? 他接著道:“還記得我們在京口附近,夜間路上,遇到的那對夫妻嗎?” 謝重姒:“嗯。丈夫是叫林敏對吧,妻子是蘇州人,回來探親的。” 是和齊家有關系嗎? “妻子姓齊,是齊家人。”宣玨說道,“單名一個錦字,算上拐彎抹角的姻親關系,和我父親同輩。齊錦早年與林敏私奔,在家族譜記上身死除名,齊家只當沒有她這個人。那晚撞見她和丈夫,許是身懷有孕,加之思念親人,才忍不住趕回蘇州。沒敢多帶伺候的仆人,怕太引人注目。” 龐大氏族對族中弟子的管轄,無孔不入。 謝重姒沒想到那恃寵嬌縱的娘子,還有這重枷鎖在背的身份,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他們怎么了?” 宣玨言簡意賅:“遇匪而亡。你師姐趕路聽聞動靜,想去搭救,但趕到時,兩人已經不行了。便掩埋尸體。” 原來之前師姐提到殺匪埋尸,是他們。 謝重姒不知二人上輩子死因相同,盡管內心大慟,但沒有宣玨那般難以接受,突然道:“師姐將匪賊解決干凈了嗎?” “嗯。” “除卻埋掉夫妻二人的尸體,有處理其他嗎?” 宣玨搖頭:“未曾。但我們趕到時,山匪尸體也不見蹤影。許是被同伴收走。” 謝重姒眉心輕輕一跳,不動聲色地問:“……還有其他異常嗎?” “有啊,很多。”宣玨輕笑了聲,“比如挖出尸體時,齊錦發飾,金銀珠玉皆在。江師姐原話是,她聽到呼救是在數百米開外,趕到時,夫妻二人已經奄奄一息,這段距離,匪賊若是劫財,定會率先掠奪顯而易見的財物,沒道理放著釵佩不動。再者,山匪強盜,亡命之徒,其實不怎么看中身后事,收回同伴尸體可能性不能說沒有,但不大。最后,在埋尸附近,有眼線盯著,大概三人。” 他只讓白棠捉了兩人,放跑了一個。 無論對方是誰,也該急了。 謝重姒面色古怪起來。 宣玨的謀逆策反,算得上兵不刃血,即使手中有兵,也未有大的兵刃相接。朝局動蕩更像是濃縮在望都之間,尋常百姓么,就像睡了一覺,醒來發現換了個天罷了。 唯一的一次沖突,是在登基之后的第六個月。 不是他和舊朝,而是他和氏族。 氏族辛苦拉攏的軍隊,有田陽、江末兩股勢力,轉對宣玨忠心耿耿。剩下一支擁有十萬軍隊薛緒,和坐擁五萬輕騎的成俊,尚在搖擺不定。 秦氏為首,怕宣玨完全變卦,干脆心一狠,架著薛緒和成俊,轉攻望都。 十五萬軍隊當然不太夠,他們……另湊了十萬。 這批雜牌出身的十萬人,是山匪出身。 太平盛世時,被氏族圈養的看門狗、手中刃,戰時作亂時,能趕鴨子上架自成一體。 不算精兵強將,但勝在聽話夠狠,指哪打哪。 謝重姒幾乎是瞬間,就想到了其中關聯。 她心道:怕不是齊家命人殺的這對夫妻吧? 她不相信宣玨沒想過這個可能,但對面這人靜坐風雅,一派就事論事,完全看不出在打什么算盤。 謝重姒偽裝起來,和宣玨大概也不相上下。 兩邊各懷心思,下午又互弈了一盤,愣是都沒再發覺對方半點異樣。 謝重姒甚至懷疑,她昨晚是不是“老耳昏花”,真的聽錯了。 轉眼又掃到腰間系的白玉佩,抿唇回神。 爾玉公主府,以太子府規格建制,房梁建筑也好,器皿擺設也罷,都是內務府統一排制,以暗紋刻字“爾玉”。 后來,宣玨每次替她雕刻些小玩意兒,也都會刻這么兩個字。 代表這是屬于她的。 屬于我的啊…… 晚上,謝重姒將玉佩放在手中盤玩,有那么一瞬間,想把它摔碎,再去找宣玨質問,但想了想覺得沒意義,索然無味地隨手扔在個隔案上,熄燈睡了。 同時,一匹快馬疾步停在長陽山莊,步履匆匆的仆人扣響宣玨的門,同他說道:“宣公子,我家少爺讓我請您過去。” 宣玨猜到齊岳要找他相助,還未歇息,清冷的燈火從淺白琉璃罩傾瀉而出,落了他一身的霜華。宣玨將那盞燈留著,和齊岳的家仆一塊,趕到別莊。 齊少爺很是挫敗地搓搓臉,見到宣玨,不啻于見到救世主,嚎道:“離玉啊,你快幫我撬開他倆嘴。我我我和他們談了一天心,他們硬是一句要點都沒提,拎輕去重的。” 宣玨:“……” 怕不是嘮了一天的嗑。 齊岳這人聰明,但被他自行荒廢了十余年,再者心軟,問不出話來正常。 齊岳自己也是不以為恥,屁顛屁顛跟在宣玨背后偷學,想看看宣玨怎么審。 見宣玨將人分為兩邊隔開,互不相見,齊岳覺得還行,他剛開始也這么做了。 然后無非是問些話,大同小異。 齊岳有些不以為然,用扇骨敲著掌心,站在一旁哈欠連天地聽著,直到半時辰后,他臉色第一次變了。 宣玨的逼問實在是太讓人心生壓力了。 能挑出細微不可查的漏洞。 別說是五花大綁受詢的人,就算是他,也頭皮發麻。 齊岳臉色一變再變,他覺得吧,這種毫不留情的詰問,和施加的精神壓力,他學不大來。 像白棠那種,拎個刀子站在一邊,用武力手段強行鎮壓,他倒還能照葫蘆畫瓢。 齊岳胡思亂想,有些出神,沒仔細聽到其中一個跟蹤者的言語。 他皺眉回神,問道:“……等下。你剛剛說什么?誰?” 這個跟蹤者,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年紀小,但地痞流氓出身,分外經嚇。 齊岳今天和他耗一天,差點沒被他氣死。真下狠手見血吧,齊岳又覺得不至于。 此時這少年瑟縮膽顫,重復了一遍:“……齊四爺,齊章。他讓我和幾個兄弟盯住這里,如果有異樣,及時和他說的。昨日剛好是我輪值。我們盯了有十來天了。” “齊章……?”齊岳張嘴,僵住,皺著的眉也僵硬得像是畫上去的,面部表情近乎滑稽,他也真覺得這事兒滑稽,“你是說,齊家的四爺,齊章嗎?” 少年狂點頭:“嗯嗯嗯是他!之前就一直幫他辦事來著,這次活計簡單,報酬也不低,就有好幾個兄弟一起。” 齊岳猛地抬頭:“離玉,我們沒漏人吧?這只抓了兩人。” 宣玨看了眼齊岳,再看了眼少年,輕輕開口:“白棠,你說。” 白棠將威脅人用的匕首收回刀鞘,道:“我只抓到了兩個人,說不準還有。齊少爺,小心為好。” 不論遠方表親,單是嫡系,齊家就有近百人,錯綜復雜。 四房一脈,從老四爺往下,有三子二女。其中最小的就是齊錦,齊岳他爹排老二,中不溜秋,格外不思上進。 最思上進的那位大爺,也就是齊岳他大伯,未從仕,打點家族生意,將四房整個都照得珠寶生輝。 因此齊岳四房這支生活富裕,揮金如土,也全都是靠大爺罩著。 于是,外頭的人,甚至齊家的人,會稱呼他大伯齊章為……齊四爺。 齊岳唇齒嗡動,想說話又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荒謬得他想掐掐臉,看看是不是做夢。 他旋即自言自語般,像是安慰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錯了?怎么可能呢?大伯他……他明明很疼錦姑姑啊。我……應該是弄錯了吧,沒準他是想查明誰殺的人呢,在那守株待兔?不行,我……” 他深吸了口氣,咬牙道:“我回去找他問問!” 說罷,齊岳也沒精力管別莊這邊的爛攤子,出門來過馬,徑直趕回家。 白棠對臨窗而立的宣玨道:“主子,他們?” 指的是守在這邊的仆人,和兩個扣押在此的跟蹤者。 宣玨收回遠眺的目光,道:“讓齊岳回來收拾。” 白棠隨他走出,突然低聲道:“您似乎不怎么驚訝。” 宣玨淡道:“還是有幾分的。我猜是齊家人,但我以為是其余幾支,因紛爭舊怨。現在看來不是。就是很簡單的……呵。” 他沒說全,白棠只感覺后背有絲絲涼意。 氏族的蠻橫龐雜,遠超白棠想象,他忍不住問:“您不和齊公子說,已經有人回去通風報信了嗎?他不會有危險吧?” “放心,不會的。”宣玨像是才想回這事,“若是其余支脈動手,我會提點,但都是四房一脈同出的話——齊岳他不離經叛道,也不破壞家族名聲。至于爛泥扶不上墻,齊家人多,不指望他,齊章對他不會怎么樣,最多嚇唬說教幾句。” “……齊公子怕是得崩吧?”白棠琢磨了下齊岳這跳脫性格,“特別是齊四爺早收到消息,沒準就在等他回去。” 月色冷淡如雪,白棠替宣玨牽來馬,看到總是神態溫和的主子,悲憫般嘆了口氣,垂眸輕道:“誰知道呢。” * 別莊是齊岳拿私房錢購置的一處天地,平常偷懶摸魚用的,逃避他爹他娘的嘮叨。 每次從別莊回來,他總是渾身輕松,脫胎換骨。 這次,他可真覺得也脫胎換骨一次了,疼得慌,憋悶得緊。 齊少爺喘不過氣地一路跑過白墻黛瓦,頂著下人們見怪不怪的目光,直沖他大伯的院子。 這下仆人們終于覺得怪異了——平日里,這見賢不思齊的紈绔少爺,遇到四爺都是繞著彎走,哪里會上趕著找人? 他們想攔住齊岳:“哎哎!小少爺,大爺休息啦!明兒再來吧!” 齊岳支棱著嗓子吼了聲:“大伯!我有事找您!!” 仆人們想給這小祖宗跪了。 這時,還未熄燈的屋里,傳來個中年男子威嚴的聲兒:“讓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