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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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有好事者,屢次三番試探挑撥,最嚴重的一次,就是在初秋時,有人完全沒把她和個逆臣之后的姻緣當回事,以為她將人關在府里,就是金屋藏嬌圖個新鮮。 給她贈了兩名面首,說是江南清倌名伶,容貌好歌喉也好的兩個少年郎。 當時她正去皇陵祭祖,在外三天,回來時聽下人稟報,簡直炸了! 誰管的事?把人收進府還不算,還讓他倆去宣玨面前晃悠?! 因為這事,謝重姒大發雷霆,公主府撤換了一批下人和管事,兩個面首原封送回。 送人來此的氏族官員,也被她死盯從政紕漏,找出不小的差錯,給削官貶職了。 也因為這事,所有人看到爾玉殿下的強硬態度,嘈雜的議論微妙地一頓,轉而由明面改為暗地。 但宣玨……宣玨還是因為這事,病倒了。 久病剛好,又在這吹風受凍,謝重姒無奈又心疼,試探著道:“……我陪你下?” 宣玨還是搖頭,指骨泛著冷紫,謝重姒只好隨他,將捧著的湯婆子放入他懷中,又走到他身后,同樣跪坐下來,道:“那你下吧,我給你梳個頭。” 病剛好,也不需要出府,宣玨合衣而坐,裹了輕裘,松軟的皮毛蓋住他,而他未束的長發也披散著,蓋住雪白的狐裘。 這次他沒拒絕,謝重姒便對下人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人捧來象牙梳和發冠。 謝重姒養尊處優,但手指很是靈活,開始還有些生澀,不出片刻,就照葫蘆畫瓢,束了個完美的發冠。 青玉發冠一襯,宣玨側臉更白了,像是捧在暖陽下逐漸消融的雪。 于是謝重姒心頭一跳,由滿意變得不滿,打散了,打算換個發冠重來。 宣玨卻落下了最后一枚子,然后回過頭來看了一眼,神情里有點她看不懂的壓抑,嘆了口氣:“殿下,莫玩了。” 說的應當是別把他的長發當作玩具,玩個不停,可謝重姒眼皮跳了跳,有種詭異的感覺—— 離玉怕不是聽了別的流言蜚語? 可……宣家之事,她理應消抹干凈,無人會冒死告之啊。 謝重姒心亂如麻,嘟囔了句:“我沒玩兒啊,很認真的。” 那捧發在她掌心,水一般,一不留神就流淌而下,散作三千愁緒。 正如謝重姒此刻內心。 宣家倒臺之前,她和宣玨相識不過一年,滿打滿算,也就見過七八回面。 第一次是秋獵,第二次是南下江南,之后數次,都是她刻意造就的偶遇,或是事先打聽宣玨在哪,她趕場子湊熱鬧。 直到那夜事變下獄,宣玨對她都禮貌克制,就算與對其他人略有不同,謝重姒也很難分辨出,這是心有偏袒,還是礙于天威。 就如同現在,謝重姒也根本分辨不出,宣玨的真實想法—— 離玉,你是礙于我的身份接受,還是也有那么一兩分愛意呢? 或者也痛恨于我這種強取豪奪呢? 不敢問,不敢想。 不敢奢望,不敢窺探。 甚至于,宣玨對于任何人都有的這種溫和矜雅,她也覺得是難得的恩賜了—— 至少因為他的教養性格,無論與誰成婚,宣玨都會尊重有加,履行他作為夫君的職責和責任的。 謝重姒嘟囔完一句,又有些遲疑到底還要不要接著梳。這時,宣玨緩緩抬手,也不回頭,但極為精準地從她手中掠走象牙梳,啪嗒擱在已經解完的殘局之上。 然后他輕輕翻身,將謝重姒壓在了身下。 三千憂思隨發落,落在身下人頸項、臉頰、眉梢,甚至唇角。 “呀!”下人們羞著笑著遮了眼,匆匆退下。 謝重姒有些呆愣,知道以宣玨的性子,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做什么,便笑著將落入脖間衣領里的發絲撥開,道:“離玉你起來啦,壓疼我……” 下一刻,謝重姒瞪大了眼,因為宣玨低頭,吻住她的唇。 一點點舔舐開唇縫齒間,輕柔和緩,甚至于不帶多少情|欲,只像是在流連人間最后一點兒溫暖。 吻一路向下,虔誠執著,最終在她鎖骨處停下,不輕不重地咬了下。 宣玨沒再繼續,只輕聲道:“……爾玉,讓我抱一下。” 庭院之中,萬籟俱靜,冬日雪松枝椏,被風一吹,簌簌而響。 像極了此刻在鄉野村舍里,聽到的麥浪稻谷聲。 晚間豆燈跳竄,謝重姒發覺她也有點想啃一口那道鎖骨后,果斷移開了目光。 ……又不是鴨脖子,饞什么。 忽然,宣玨輕輕抽了口氣:“嘶。” 謝重姒這才注意到,她不小心用力過度,扯斷了幾根發。 她手忙腳亂地趕緊回神,欲蓋彌彰地將梳子一撤,道:“抱歉抱歉!!!我的錯!!” 宣玨哭笑不得:“無事。殿下慢慢來即可。” 他隨意謝重姒動作,盯著那三套裝扮,神色復雜。 這……倒是新奇走一遭了。 謝重姒不再走神,很快就將發半挽半松,留下些許披散,算是個男女都會用的發型。 又將在市集上采買的易容妝品,一股腦倒騰出來,挑挑揀揀地道:“沒材料,做不了皮面具,隨意幫你修一下……” 她頓了頓,對著宣玨得天獨厚的一張臉,委實下不太去手。 到最后也只將他眉色抹淡,再敷了層脂粉,謝重姒就轉身出門,道:“你自個兒換身衣服,我去牽馬車。” 給宣玨闔上了門,順手拽出了尚在架臺上閉目養神的錦官。 錦官這幾天勤儉持家,日出而作,附近的屠夫獵戶都上趕著要它打下手……勉強賺夠了自己的口糧。 多余的散銀大概五十左右,二十兩購置了馬車,十兩都砸進了給宣玨的購置上,剩下二十兩—— 走一步看一步吧。 謝重姒難得發愁對錦官道:“要是實在沒錢了,把你賣了掙頓酒飯吧?” 錦官抗議地張開半邊翅膀。 謝重姒:“當你同意了。” 錦官:“。” 謝重姒將馬車牽至院口,正準備進院喊人,木門緩緩推開。 她腳步微頓,呼吸也不由得一滯。 宣玨穿了身顏色最凈的素白連襟長袖衫,形制略像男子的廣袖長袍。腰間束條白綾長穗絳,上系他的雙環羊脂白玉佩。 初七的月已半圓,冷輝鋪蓋在鄉野農舍的后院里。 乍一看,有佳人獨立,近半未高束的長發垂落兩肩,眉長入鬢,雙眸若薈萃鏡湖云澤,透徹溫和。 像是京中百年世家,才能養得出的高嶺之花。 無人可堪折。 謝重姒沒忍住,摸了摸下巴,半真半假地調戲了句:“夫人美甚。” 宣玨抬袖掩唇,微微壓低嗓音,聲線里帶上男女莫辨的沙啞:“夫君謬贊。” 謝重姒:“……” 宣玨若是害羞逃避,謝重姒絕對蹬鼻子上臉,再嘴賤幾句。 可他只垂眸斂目,并無不自然地接過話茬,渾身難受的就是謝重姒了。 她“哎”了聲,不敢再口無遮攔:“你去車上坐著吧,我去和王伯和大娘告聲別。” 兩位老人早知謝重姒要走,只是沒想到這么突然,分外不舍。 王大娘塞了好些馕餅和果子給她,還囑咐道:“和你哥出門在外,要小心哩!”然后抻著脖子望道:“他是上了馬車嗎?” 馬車上沒有哥,只有個“媳婦”,謝重姒不敢讓宣玨露面,笑著道:“是呀!不過他不舒服,就……” 她話沒說完,宣玨就隔著側邊車簾,對兩位老人道:“近來叨擾了,多謝您二位。” 兩位老人笑呵呵地擺手道:“不麻煩喲,不麻煩。身子不爽就莫要吹風。一路順風!早點回家吧!” 他們目送著謝重姒跳上車轅,馬車在崎嶇不平的山野小路,跌跌撞撞奔赴向命運的下一站去了。 謝重姒出門時,就去戶部那邊,找熟人要了好東西。 是兩塊能隨意改名換姓編樣貌的路引。 尋常路引,上書的人名籍貫和主人外形,都是刻好后涂上墨粉,難以更改,動輒毀壞引牌本身。 謝重姒這倆塊不是,只要用酒便能擦去,再用米水兌墨水,又能編寫。 她一直揣在身上。這下倒是又派了用場。 三下二除五,編出一對揚州小夫妻的身份。 她倚著馬車木門,控著一頭老瘦的高馬,把玩那兩塊路引,對宣玨道:“離玉啊,先睡會兒吧,等到下一個關口,得天亮呢。” 宣玨半真半假地說了句:“睡不著。” 謝重姒以為他是說顛簸難眠,抬頭看了眼浩淼星空。 許是只有二人相依為伴,謝重姒態度親近柔軟了不少,對宣玨道:“那給你講故事唄。和你說說鬼谷——我中寒毒后,在那呆了三年呢。那地兒……嘖嘖,真不是人待的。” 宣玨知道,謝重姒席地幕天也能安然入睡,對衣食住行并沒有尋常的貴女那般挑剔上心,很有可能就是因著這三年經歷。 “首先啊,吃得太素了。我每天嘴里能淡出一排丹頂鶴來。”謝重姒控訴道,“也不是不給你打獵,給,訓了鷹,還能帶著他們一塊兒沖鋒陷陣。但是打來的獵物,都給附近的村民,回去還是要吃素——美其名曰,修身養性。我在那里一千來天,桌上有rou,就沒見超過十頓,八次是在過年時節,一次是谷主生辰。” 宣玨:“……” 這些事兒,他上輩子沒聽謝重姒提過,還真不知道她過得如此清苦。 謝重姒接著道:“還有,一個倆個的,做事時而靠譜時而不靠譜。靠譜的時候吧,一個人就能解決溝渠設計,或是猛獸sao擾民眾,又或者是守城攻國。但是……” 她欲言又止。 宣玨便問:“不靠譜的時候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