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4
蕪縣在初雪過后連續了兩天的晴天,第三日天氣又陰下來。氣溫驟降,真有幾分冬天的味道了。 沈然留了兩晚后被沈父叫回公司,臨走之前還特意叮囑許校程幫他照顧好沈懷研。 二十幾歲的小伙有什么好照顧的,估計他也是故意膈應許校程。 許校程不置可否,沒理會他。 這幾天公司的事情處理的差不多了,許校程松了一口氣。該做的他都做了,接下來的事情只能聽天由命,這話是他對楊啟說的。 但是他更相信的一句話是:事在人為。 許校程有些出神。 回到盛和五年了,就像沈然說的,他把自己裝在一個模子里,扮演著一個個角色。盛和的掌舵人、外人眼中楊舒的丈夫、孩子的父親。他沒日沒夜的工作,讓盛和從一個傳統的建筑公司成為國內數一數二的擁有強大新材料研發團隊的公司,他兌現了對楊舒的承諾,將她的孩子視如己出。 說來也奇怪,他曾經是周煥的時候,在誰的眼中都是不討喜的存在,他對所有人都說不上好,把大部分的柔情和耐心都留給了蘇印,對蘇印一個人好。 現在,他對得起所有人,卻唯獨虧欠了蘇印。 周煥欠蘇印的,他深知。 蘇印不是那種被傷透了之后,他再給一點柔情就能回到他身邊的人。這一點,他也深知。 · “許總,”駕駛座的秘書提醒了句。 許校程回神,“怎么·······” 他話沒說完,看到車窗邊站著的人時,整句話都停住了。 饒是許校程,也被突然出現的蘇印弄的有些反應不過來。 “方便載我一程嗎?前臺說工程隊的人都去山里了。”蘇印問。 她站在車邊,因為向駕駛座的秘書問話而微彎著腰,白色的羽絨衣,馬丁靴,頭發松松的綁著,從許校程的角度看過去,她側臉白皙溫柔。 她就這樣熟悉,而又鮮活的出現在自己的面前。許校程的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感受。 他以為,這次之后蘇印再不會出現在他面前了。他以為,他們倆再不會有任何交集。 見駕駛座的人不給自己答復,蘇印以為他是有什么不方便。 她看了一眼車后窗,但車玻璃上又防護層,看不到里面。 看著問自己的蘇印,要不要載她一程?秘書壓根做不了主。他又回頭,詢問許校程的意見。 話還沒問出口,就聽見自家老板一句:“上來。” 說的話跟恩典似的。 蘇印也沒猶豫,繞到車子的另一邊,正打算拉車門,秘書提醒:“蘇小姐,這里放了東西,沒地兒坐。” 蘇印低頭看,副駕駛座上放了兩個三個圖紙桶,確實沒地兒坐。 她拉開后座的車門,許校程就坐在后座,看她坐進來,淡淡的掃了一眼后又別開了視線。 蘇印對面前開車的秘書說:“你先稍微等一下,我去拿行李箱。” 秘書看許校程沒反對,就笑著應下來。 哪知,蘇印才轉個身,許校程突然發話,“你去拿。” 話是對秘書說的,順便還一句:“辛苦了。” 秘書詫異極了,這······ 跟著許校程工作快一個月了,平日里這位許老板就不愛說話,冷冷冰冰沉默的樣子,怎么現在說話這么客氣了,雖然聲音還是冷冰冰的,但是這一句“辛苦了”倒是人情味很足啊。 秘書倒有些疑惑之余又想今天許老板可能是心情好? 蘇印看了眼車后座的許校程,人家已經這么說了,她沒有拒絕的道理。 “那麻煩陳秘書了。” 陳秘書沒想到蘇印還記得自己姓什么,心里高興了很多,笑著說:“蘇小姐不用客氣。” 蘇印提醒他:“行李箱在保安室那里,白色的那個。” 陳秘書去取行李箱,她拉開車門,后座的空間并不大,身高腿長的許校程就占了不少空間,好在他只是高。 她坐下來伸手去拉車門,不知道是穿的笨重動作不靈敏還是力氣小,關上車門的瞬間身體向后甩了一下,正好碰到許校程的肩膀。 蘇印回頭,“抱歉。” 沒什么營養的道歉,一個隨意一說,一個也估計也沒聽進去。 她以為許校程對自己這句沒營養的“抱歉”不做回應,可是沉默片刻后,她聽到他說:“沒關系。” 他聲音很好聽,充滿磁性,此刻好像分外溫和。 溫和?想到這個詞,蘇印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這話問的奇怪,就像她不回來一樣,蘇印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 半晌,他還是問了:“怎么回來了?” 問完,他偏頭看了眼車窗外。 “我又沒說自己不回來,懷研他沒對你說嗎?我回去辦點事情。” 懷研? 許校程心里復述了一遍名字,她叫的還真挺親熱的。 許校程:“哦?辦點事情?” 這反問的語氣,像是在逗貓。 兩人起碼也在一起兩三年的時間,蘇印自然是知道這人用這樣的語氣反問的時候心里在想什么。 蘇印答:“真去辦事情了,沒打算不回來,我走的時候行李箱都寄存在保安室。” 這話說出來像是在證明什么,蘇印知道,她是在證明她沒想過離開這里。 許校程未免將她想的太簡單了,以為來那么一招,把她按在床上狐假虎威的羞辱一通她就會走? 之前是她太蠢了,不管是六年前還是幾天前,她蠢的會受許校程的擺布,受他控制。他是吃透了她的脆弱和同樣脆弱不堪的自尊,所以才能掐著她的命脈傷害她。 六年前一句“膩了”,他一走了之。 幾天前他那番侮辱的行為,幾乎叫她落荒而逃。 她敏感又自尊,偽裝的強硬之下實際上脆弱的一擊就碎。 蘇印想,以后不會了,以后絕對不會是這樣。這次,她想要勝利者,然后問他一句:疼嗎? 她承受的那些痛,她也想要這個男人受一遍,然后在切實告訴她感受如何。 棄她傷她,最后在蘇展出事后立馬和蘇展的女朋友在一起了。他給了她太多的意外。 · 許校程聽著她的話,他沒說話,保持著慣有的沉默,可這種沉默又叫蘇印感到陌生。 蘇印斂起了情緒,表情淡然的問:“周煥,許校程,我以后叫你哪個名字好?” 許校程看她一眼,他以為蘇印又是在找事兒,只答:“隨便。” “你又改名叫‘隨便’了?” 許校程:“······” 蘇印認真想了一會兒,才開口:“你周圍的人都叫你許校程,我叫你周煥也不合適,反正你本來也就是許校程,那就統一起來了,許先生,你說好不好?” 許校程聽著她繞口令似的一段話,皺了眉。 偏偏蘇印問的認真,見他不說話,又問了一遍:“好不好?” 許校程看了眼窗外,他整個人放松了幾分,他答:“可以。” 他依然看車窗外。 蘇印也順著他的視線看向車窗外,看到了葉子掉的光禿禿的樹干,三兩只停在電線上的鳥。還有遠山帶著些霧色的群嵐,深遠,神秘。 車內熱,車窗上起了霧氣,外面的景象更加模糊,許校程還是盯著窗外看。 蘇印收回了視線,盯著面前的座椅靠背出神。 許校程回頭,就看到了她出神的樣子。 他覺得,她有點變化了,但又說不上來是什么變化。 半晌,說出一句:“既然來了這里,就好好工作。” 這話說的同樣也沒什么營養,蘇印沒回答,偏過頭來看他。兩人的視線一瞬間相撞,許校程先一步別開視線。 “許校程,許校程,許校程········” 蘇印低喃,叫了很多遍他的名字之后又沒什么話了,許校程疑惑的打量她。 她嘴角帶了些笑,說:“突然叫你許校程有點不適應,提前多叫幾遍熟悉一下。” 她又喚了一遍:“許校程,”說實話,有點拗口。 許校程一直沉默著,不是不知道說什么,而是不知道該怎么說。 想著幾天前自己的行為,他想對她說聲“抱歉”,可話到嘴邊卻什么也說不出來了。 就這樣吧,道歉能有什么用。 陳秘書提著行李箱子過來了,將箱子放在后備箱,他拉開車門坐進來。 蘇印看他肩頭落了雪花,“外面下雪了?” 陳秘書發動車子,說:“飄著小雪花。” 車窗上面都是霧氣,現在已經看不清外面,蘇印將車窗搖下一點,外面果然飄著雪,很小。 她又將車窗搖上來,外面天寒地凍,車里面卻因為打了空調很暖和。 許校程靠在那里,看起來也很放松。 他現在知道了,旁邊的女人到底是哪里不一樣。她的眼神變了,沒有之前的咄咄逼人。 她對他的態度也變了,至少不再是一見面就嘲諷。 幾天的時間她轉變這樣大,許校程并沒有多想她為什么變,只是覺得這樣子很好。 沒有劍拔弩張,沒有咄咄逼人。 她不想著怎么來刺|激他,他也就沒想著怎么遠離她。 坐在一起的,竟意外的融洽和和諧,雖然他們都再沒說話。 中途蘇印問了陳秘書去哪里,陳秘書說平水鎮。 車子行駛在盤上路上,有些不穩。 蘇印看許校程,他姿態閑適,閉目養神。蘇印別開視線看著起了一層水汽的車窗發呆。 許校程閉目休息,卻想起蘇印剛才的那一句“許校程”。 和很久之前,她一句句叫他“周煥”的時候很像,“曾經相熟”真的是一個很奇妙的詞。 曾經相熟的人,哪怕是一句話,一個不經意間的動作,都能夠牽扯出一系列的回憶。并且心照不宣,默契天成。 - 車一路往平水鎮而去,那里蘇印并不熟悉。 可她熟悉身邊坐著的人。 蘇印想,這一次別再叫她輸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