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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泉的簫聲一如當初,沒有點滴雜念,如我所求,一路伴我入了薊都城。 馬車駛近薊都城門的時候,天色還沒亮透,押解我的侍衛們看起來都有些疲倦。唯有我,剛在車內睡了飽飽的一覺,醒來時,發現今兒似乎是個yīn天。籠壓而下的云層,遮蔽了東出的日頭,也讓人有些喘不過氣。 風很大,穿梭在護城河旁的竹林里,恍如哀鳴。 城門口比起以前多了好多守衛,見了我們,立刻正起jīng神,不敢松懈。城門尚還緊閉,領頭的護衛握緊長矛,正聲問:哪來的? 讓開! 班泉并未說話,開口的是駕駛馬車的侍衛,話說得很簡潔,卻透著氣勢。 無奈城門外的護衛紋絲不動,固若磐石,連眉都不皺一下。直到班泉從腰間扯下東西,摔入他懷里,他端詳了剎那,就立刻開了城門。 馬車加快了速度,飛馳入了薊都城。我猜,那該是皇上御賜的腰牌,昶國境內無論何處都可暢通無阻。 我收起一路來的懶散,掀起車壁上小窗的簾子,警惕的看向四周。這些以往熟悉的景致,今日我沒有賞玩的心思,從滿城隨處可見的護衛看來,班泉將日程掐算的剛好。之前少清口中提及的宮變,怕就密謀在了今天。 離早朝的時辰還有多久? 我聽見班泉問向身旁的侍衛,侍衛沉默了會,該是在端詳時辰,片刻后才到:快了,怕也就一兩個時辰了。 快點! 隨著班泉的話音,馬車顛簸的更厲害了。沒能適應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我輕皺眉,感覺到胃部一陣翻攪,難受得很。 思緒跟著也有些亂,早朝劭王是打算在早朝路上截了皇上嗎? 沒隔多久,我們很順利的就進了宮門。班泉拉著我一陣小跑,一路上竟也沒人阻攔。一直到了進了無宵殿,等候皇上駕臨的時候,他才想起跟我解釋一切:皇上今日早朝會聯合劭王頒布圣旨,妖姬游怡,禍國殃民,□后宮,勾結宦官,毒害憲王,斬立訣。 條條當誅之罪!我抑制不住驚訝的脫口而出,語調上揚,顯示著不敢置信。 不是子虛烏有,是名副其實。怡妃確實勾結了宦官,企圖軾君;也確實與周太尉之間存有曖昧,促使太尉擅自調回駐扎邊界的軍隊入薊都。 周太尉?我從未聽任何人提起過這個人,可至少知道這個爵位手中兵權一定雄厚。 我不明白,深居后宮的游怡是怎么和朝廷重臣扯上關系的。 因為一副畫。身后突然飄來聲音,輕松的猜出了我的困惑,我僵硬了背脊,只覺得全身yīn冷,沒急著回頭,只是等到那抹明huáng色的身影走到我跟前,禮數上行了個禮而已。 皇上看起來很憔悴,眉宇間平白添了好些滄桑,親自扶起我和班泉,他苦笑了聲,繼續剛才的解釋:柳姑娘難道不知道周太尉與夏侯大公子也算頗有jiāoqíng嗎?也難怪,他早年隨父常駐邊界,也不過前些日子才回來的。據朕親審得知,周太尉曾在夏侯府見過一副畫,畫中女子臨水梳妝,宛如仙子。故幾番懇求大公子,妄圖見一回畫中佳人,沒想有人竟用了李代桃僵之計。朕原先得知時一直很好奇,究竟一個商人用了什么方法能讓朕的妃子偷會臣子,順順也就通了,夏侯少清和劭王偶爾也會有同仇敵愾的時候啊。 是啊,理順了就通了,原來早在那時候,少清和劭王就開始綢繆開了那么多事。我不會自作多qíng到誤以為他們在保全我,縱使他是太尉,少清若說出我的身份坦誠他的不愿相讓,想來那周太尉也不會奪人所好。同樣的,如若劭王一早就把畫中人的身份說白了,周太尉更是不敢再要。 他們是早就設了局,故意給了游怡機會,讓她謀反。 游怡瘋了,為了權為了報仇她不擇手段,可那也是被這些男人們bī瘋的! 你也不必多想,夏侯少清倒是坦誠,他是為了你才這么做的。因為游怡害了你,陷害了晨瀟酒莊,促成你和劭王。至于劭王目的何在,朕想以柳姑娘的慧心不會不明白吧。 何必說那么多,皇上不過是想讓民女幫你,無需這樣詆毀王爺的。民女喜歡王爺,所以無論皇上您說什么,也毀不了民女心里的他。也正是因為喜歡他,我不要他與您爭這天下,怕到了那時,三千弱水夠他看得眼花繚亂了,柳默靜怕也成了一枝隨處可見的枯葉。 我頭一回在人前承認自己的愛,只可惜了,那個人他聽不到。 很好,果然比游怡聰明,那你知道朕想讓你做什么嗎?說這話的時候,他很鎮定,眼神若有似無的飄向門外,繁雜的腳步聲入耳,我能猜測出外頭一定是重兵駐守了。 班泉yù言又止,最后別過頭去,默默待在了一旁。外頭的那些兵,抗不過劭王,也要取我的命易如反掌。來了這里,我就沒有退開的可能了,該說即使沒有隨班泉前來,或者班泉一時心軟放了我,也會有另一方人馬伺機而動,殺了我。 我只是心有點冷,為什么皇上可以查探出我藏匿在哪,實力相當的劭王卻不能? 偌大的宮殿只剩下我一人,正中香爐靜靜燃著,徐徐煙霧醞開香氣。 我垂眸看著手中華貴的衣裳,斑斕色彩,絲縷jīng致。不是第一次穿游怡的衣裳了,可是這回不同,我不僅要穿怡妃的朝服,梳怡妃的發髻,還要做怡妃。代替她,步上斬首臺,額前碎發覆住了我特有的朱砂痣。 鏡中的那張臉,與游怡如出一轍,連微勾唇角牽出的笑意都是那么的神似,一樣的滄桑。 從前只覺得這是游怡的味道,和我的不同,現在才知道,這是歷經殺戮的女子,都笑得出的韻味。 皇上說:誘惑周太尉陣前倒戈勤王的唯一方法,就是讓他知道,皇恩浩dàng,愿放他和怡妃雙宿雙飛,今日宮中甕城當眾斬首的只是個替死鬼。 皇上說:你愛劭王,就不想知道他是不是也一樣愛你嗎?跟朕賭一場,甕城內外劭王派了重兵攔截,游怡一死他就會立刻軾君,用為民求生做借口。朕賭他會認出你,不用朱砂痣,只用他對你的愛,他不會讓劊子手有機會刀落。 皇上說:不必當真,這只是一場游戲,朕玩朕的江山,你玩你的命。 他是個無qíng無愛的瘋子,這我早知道。我毫不猶豫答應了,這才發現,原來自己也在這一場場yīn謀中,被折騰瘋了。 是吧,我想,我愛誰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誰愛我。 如果死了,愿與我共飲孟婆湯的那人便是當真的愛;若是僥幸茍活,不畏重兵救我的那人,才是真正值得棲息托付的良人了。 收拾妥心qíng,換上衣裳后,我又獨自坐了會。在這游怡待過地方,感受她的酸甜苦辣,我才明白度日如年何等的滋味。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辰,又好像是一生的光yīn,門被兩個侍衛推開了,有公公尾隨而入,宣讀起圣旨,而后侍衛架著我離開了。他們都面如表qíng,跟我一樣,像具行尸走ròu,不知道自己這碌碌無為的一生究竟為了什么。 如我剛才隨班泉進薊都城時所想的一樣,今日果然是個yīn天,狂風肆nüè著,chuī亂了我的發,我的衣,我的心。宮中甕城外齊聚了滿朝文武,沒有議論聲,異常的安靜,人人似乎都屏息靜待著什么。 我抿唇抬眸,很快就在人群中找到了他,蕓蕓眾生中準確無誤的一眼就對上了他。一身官袍,眉目冷肅,唇角緊抿,他在恍惚神qíng不知道游移去了哪,似乎并未注意到我投去的視線。 娘娘,時辰快到了。隨著尖銳的提點聲,身旁公公輕推了我下。態度好歹還是客氣的,可見游怡在宮里并非真的那么不得人心。 眾目睽睽下,我步入甕城,拾階跨上斬首臺。劊子手的刀很亮,那上頭不知沾染過多少的血,環顧四周我看到班泉一臉緊張,手就擱在腰間的佩刀上,隨時蓄勢待發的模樣。還有角落邊那個正一臉慌張的男人,他不停的探著頭,像在四下尋找些什么。 這人,就是周太尉吧,他在找他的游怡。真好,即便那么的想象,一眼他就辨認出了我斷斷不是游怡。 不遠處的日晷,昭顯著時辰,離死那么近的時候,居然反倒覺得從未有過的輕松。我淡然一笑,這笑容消散在風中,是模糊的、漫無目的的,只為了這諷刺的蒼涼世事而笑。我知道自己不會那么輕易的死了,縱使會,也會有好多人為我陪葬。 等一下! 我看見皇上正端坐在遠處,隔著距離,我依然能感覺到他愜意的心境,只差一杯香茗,他就像在小歇一樣,靜靜等著一出好戲上演。突然的,劭王的吼聲響起,換來我周圍一gān侍衛的嚴陣以待,還有眾臣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劭王有事嗎?皇上轉過頭,斜看著劭王,唇角隱約有笑。 頓了片刻,劭王沒有解釋,只是目不轉睛的看著我。我能感覺到自己愈漸加快的心跳,那么的紊亂,像在乞求什么,又希望他別認出我,矛盾得讓我好想閉上眼就此睡去,永遠睡去。 為什么是她!這句話,劭王是吼出來的,若不是身旁人機警的攔住他,我想他剎那就會手起刀落,絲毫猶豫都沒有,沖動的殺了皇上。 為什么不能是她,天下都是朕,想殺誰還由不得朕嗎?何況,怡妃的條條罪狀,那些如山鐵證,可都是剛才劭王你說的。說著,他一步步走下高臺,靠近我。 沒有預料,忽地伸手緊扣住我的下顎,揮手遣下了劊子手。沒給劭王近他身的機會,很快就握住了我這張保命符,他微傾身,與我挨得極近,笑喃道:他果然很愛你,既然這樣朕怎么舍得讓你就這么死了。 皇上。我喚了他聲,很輕,他放松了手間的力道,等著我繼續開口:您想柔太妃嗎?如果她還活著,您會不會棄了一切,帶著她逍遙遨游這不再屬于你的天下? 愣了片刻,他是沒料到生死之際,我會問出這與自己絲毫不相gān的問題。實則,我也不過只是好奇而已,我想明白眼前這個男人究竟有沒有心。 當他再次開口時,我想這世界并非是灰暗的,無論秉xing如何,即便壞到極限的人也有柔qíng,他放開了我,用力的別過頭,眺望遠處,目光看來沒有焦點,冷冷的唇間迸出話:有些話朕只對她一個人說,如果沒有機會說了,那就一輩子藏了! 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那是柔太妃的寢宮。我看到劭王焦急糾結的表qíng,收起了所有心思,我給他的是一臉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