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天地立心06
而至于老四,他是個特例。 相比于其他人,陸思意只見過他兩次。 老四名叫鄒喻,經常在山里和飛禽走獸廝混在一起,一待就是十天半個月。陸思意被祁昀撿回來的時候,他正好在山里,后來聽到三位大哥說祁哥撿了個人回來,才飛速下山。 鄒喻可能是和鳥獸待多了,見到陸思意的時候比陸思意在祁昀眼皮子底下放水還要拘束。當時鄒喻偷偷扒開房門看了一眼,見他醒著,就笑了笑,給了他一束從山里采回來的野花。 然后鄒喻見祁昀也在,就放心大膽地進來了,拖著一身沾滿了草和樹枝的衣服,滿屋子轉著找可以放野花的瓶子。 然后,他就被祁昀嫌棄地撥拉到了一邊去…… 第二次見的時候,鄒喻依舊帶了一大束野花,同時帶過來的還有一只小鳥。那鳥嘰嘰喳喳的,祁昀嫌煩,讓鄒喻自己去養,不要在這屋里打擾陸思意清修。 陸思意:“……” 什么清修,我看是你就想一直賴在這屋…… 而陳嫂,陸思意也見過了。 當時是他醒過來后的第二天,陳嫂挺著大肚子來看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她很后悔,說自己當初要是出來看看就好了,或許meimei就不會死,他也不會被打成這個樣子。 而陳大哥……可能也就不會到現在還找不到人。 她哭得太慘了,陸思意和她解釋“這樣你也活不成”根本就沒用。 最終,一個渾身都動彈不得的人撐著手腕隔著被子、拍著哭得天昏地暗的人的手,生怕她給哭出個好歹來。 ——陳嫂本質上就是個柔柔弱弱的女子,在陸思意說出“別哭了,對孩子不好”之后,她才終于堪堪止住了眼淚。 從那之后,陳嫂也時不時來看看他,端著給范章打下手做的小點心。 然而,日子一天一天地過,陸思意漸漸好了,陳嫂卻是一天比一天憔悴。 ——陳大哥依舊沒有找到。 官也報了,告示也發了,但當今朝庭本來就指望不上。 祁昀親自出馬,在英武門附近的所有山頭上都搜索了一遍,沒有發現陳大哥的任何蹤跡。 傅明安在祁昀之后搜尋第二波,也沒有發現端倪。 陳嫂自己放心不下,也出去找過一次。她懷著六個月的身孕,是重點保護對象,顏攸和范章都跟著去了,祁昀親自帶著,也依舊沒有找到。 ——陳大哥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祁昀覺得這里面有問題。 ——所以,他甚至都不在英武門附近找了,將范圍擴大到了方圓百里,反正御劍飛行的速度很快。 然而,陳大哥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到現在,已經半個月過去了。 陳嫂的狀態越來越差。她心里似乎明白這代表了什么,但不愿意接受。 陸思意能走動了,在祁昀出去的時候他就會去陳嫂那邊,也不知道要怎么勸她,只能看著她在一旁近乎機械地裁布、繡花、給孩子做小衣服。 人一直都找不到,祁昀擴大了懷疑的范圍,和陸思意提起過—— 在南邊有一個宗門,名叫精玄宗,以修習玄學幻術一類的術法見長。 很多年前,精玄宗還是一個很大的門派,門徒眾多,在武林之中頗有威望。 然而,精玄宗一眾人士卻非要干那種下流的勾當,為了稱霸武林,他們借著幻術的幌子,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據說,當時他們為了壯大自己的力量,做過那種引活人之血才能發揮作用的法陣。那個法陣極其血腥,摻雜了被放干了血的普通百姓們的怨念,殘暴無比,令人聞之色變。 這種法陣需要用很多活人,而所謂“法寶”,也需要零零星星的鮮血。所以當時,很多普通百姓會無緣無故失蹤,后來查明,全部是被精玄宗給綁了去,做了儲備的“人-牲”。 直到后來,幾大宗門合力,聯起手來,才將精玄宗鎮壓了下去。 現在的精玄宗與之前相比九牛一毫,幾乎無法再掀起什么風浪。但祁昀卻一直對它保留看法。 ——有前科在身,后面即便消停了,也很難再在口碑上翻身。 更何況,原主本來就懷疑陳大哥是被人施了幻術。 幻術這東西有高有低,高階者施的幻術不易被人看出端倪,中了幻術的人看上去與常人并無分別。 除非是同樣的一個修習幻術的高階者,或者是像陸思意這樣修靈力的。 他可以用靈力去探測對方識海的狀態,中了幻術的人識海也是混沌的。 ——而像左炎這種只修傳統武學的武士,是看不出任何問題的。 而祁昀,他其實已經不是懷疑了,他幾乎是認定精玄宗做了些什么。 但是,當陸思意問他為什么這么篤定時,祁昀又什么都不說。 陸思意覺得奇怪,想來想去,只能認為這是祁昀自己行走江湖多年、以及后來掌管無限宗留下的經驗。 祁昀看事情很準,他說是,那就一定是的。 祁昀后來也就經常往精玄宗那邊去。 陸思意并不放心,因為精玄宗與深淵離得很近。 精玄宗本就靠南,再往南走一點,就是深淵之外的緩沖區。 那里寸草不生,沒有鳥獸,透著一派死氣。據說天空和地上都是一片灰黑色,像是被巨大的山火燎原之后的樣子。 ——緩沖區都這樣了,沒有人知道深淵是什么模樣。 老一輩的人都說,沒有人能從深淵里活著出來。 而這些,也都和精玄宗脫不了干系。 但是卻又沒人能答上來到底有什么關系。大家也都只是一傳十,十傳百地這樣傳著說的,很多事情傳著傳著就會失真,也會丟失掉一些重要信息。 就比如,還有人說,祁昀是從深淵里爬上來的,因為他身上總帶著一絲血腥味兒。 ——這簡直是口說無憑,血口噴人! 祁昀身上根本就沒有任何腥味兒!他身上有的只是一絲若有若無的藥草味兒,或者是山間青草和泥土的清香! 至于“從深淵里爬上來”這種說法,這簡直是自相矛盾,前面還傳沒人能從深淵里活著出來,后腳祁昀就爬上來了,咋,祁昀也不是人了? ——陸思意覺得這些傳言簡直就是莫名其妙。 然而祁昀滿不在乎,可能還覺得這種傳言擱在他的身上是一件挺帥挺酷的事情。 陸思意甚至還問過他:“你當真去過深淵嗎?” 當時祁昀挑著眉毛,一臉不可思議,眼中透著些許驚訝,不可置否:“去過!那里一片血紅,你聞聞,我身上到現在還有血腥味兒呢。” 陸思意:“……” 你只是想讓我聞聞,你這個老不要臉的。 然而,即便如此,陸思意在祁昀跑去精玄宗附近找人的時候,也依舊心里發毛。 ——這不怪他,要怪就怪世人將精玄宗傳得太過玄乎,又將深淵和緩沖區說得如同地獄一樣。 祁昀和他表示過別擔心。 最后,為了防止他擔心,祁昀有一天就給他丟過來了一個小物什。 當時陸思意還只能在屋子里面走兩步,不能出門。祁昀敲了敲門就直接進來了,然后就將東西丟給了站在書桌前翻書的他。 那是一個看起來很像錢袋子的東西,綢布做的。布料倒是好布料,但白瞎了這塊好布——這大概就是祁昀自己隨便縫的,陸思意決定暫且給它升個格,就認為它是一個荷包。 荷包外面沒有任何繡花和字跡,光禿禿一片。 陸思意默默打開,發現里面只有一張紙,紙上畫了一個……潑墨版的老虎爪子。 陸思意:“……” “我在紙上留了一縷神識。”祁昀抱著胳膊,吊兒郎當地靠在墻上,看著他道,“反正你現在是肯定不出門的,就替我拿著它吧。這樣我在外面如果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知道。” 祁昀頓了頓,又欲蓋彌彰地解釋:“知道之后趕緊通知大家,你就在無限宗里,也很方便。” 陸思意:“……” 陸思意把荷包小心放進了內襯口袋里:“好哦。” 而事實也證明,陸思意完全是在瞎cao心。 祁昀出去那么多次,荷包沒有一次有異動,每次祁昀都是平安歸來,有時甚至還會給他帶一點山下的好吃的,然后再被范章充滿怨念地嘟嘟囔囔。 只不過,也一直都沒有找到陳大哥。 陸思意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直觀感受祁昀實力的時候——當時他躺在床上,閉著眼睛,根本不知道在什么時候,祁昀就已經悄悄站在了他的床邊。 季羽的耳力非常好,陸思意平時在屋里,可以輕易聽到外面的風吹草動。 ——所以,祁昀的功力真的很強。 但他就是找不到陳大哥。 所以,這真的很有問題。 非常有問題。 祁昀也發動了鄒喻,讓他留意英武門旁邊的山上和精玄宗旁邊的野地。 ——鄒喻可以與一些鳥□□流,發出特定的聲音來和它們“聊天”。 所以,發動鄒喻也就是發動了飛禽走獸的力量,祁昀覺得這事兒不能再拖了,他怎么也得弄明白一個大活人去哪了。 然而,鄒喻留意了幾天,也和祁昀一樣,一頭霧水。 直到又過了差不多半個月,有一天鄒喻突然急匆匆地沖了回來,誰也沒理,徑直沖進了陸思意的屋子——他要找祁昀,來這屋就對了。 然后,他又氣喘吁吁地和祁昀道:“有一只山雞,和我說,說——” “北邊的山上突然冒出了一具尸體,衣裳與陳大哥的能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