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 老哥是笨蛋! 這個觀點打張霈記事起堅持到了現在。 倆人差叁歲。 家里爹媽忙,張霈再煩她哥也不得不承認她是她哥帶大的。 但在有限的記憶里,她哥簡直就是大魔王。 她哥基本吃素食,她愛吃rou。可一旦飯桌上有個葷菜,她哥的筷子就變得異常積極,筷子繞盤轉叁圈也得把她筷上的rou打回盤里。這事兒往往以爹媽訓她哥好好吃飯別瞎搗蛋結尾。 她小時候還有個口頭禪“不是說……” 她往往開口是:“不是說我交了個新朋友嗎……” 她哥打斷她的話:“【不是說?】到底是不是啊?” 她說:“是啊。不是說新朋友嗎……” 她哥又笑瞇瞇打斷:“那到底是不是啊?” 她被氣哭她哥笑得就更歡。 她哥帶她干的好事一時半會兒也列舉不完。 比如帶她撬書房門鎖打游戲,一打一下午結果作業忘寫了;比如偷著給人門衛老頭改自行車,車蹬子一轉四周遭串燈閃得跟迪廳一樣,后座還接了個破音響立體環繞循環播放“我和你纏纏綿綿翩翩飛”;再比如她生日時爹媽忙忘了,于是老哥翹課帶她去游樂園還差點把人搞丟,因為這事兒老哥挨了他爹一頓血揍。 凡此種種,老哥在她心里的形象實在算不上偉岸。 你問老哥長什么樣兒? 這個她也說不清。一個娘胎里鉆出來的,又一起待這么多年,她很難客觀評判老哥是美是丑。在張霈的觀點里,哪怕驢糞球看時間長了也是順眼的。 到了上學的年紀,爹媽為了讓他倆在學校里有個照應,張霈早入了一年學。她二年級時老哥四年級,她四年級時老哥六年級,她六年級時老哥初二。 今年她升初中,老哥初叁年級了。 - 初中生剛入學,對神秘的中學生活多少是有點敬畏的,尤其被高年級的找,八成沒好事。 所以當張澤揣著兜往初一這邊走的時候,一邊受著初一小孩誠惶誠恐的注目禮,一邊皺著眉頭尋思:“霈霈在哪班兒來著?” 張霈座位靠窗,她正收拾課桌,冷不防腦袋被人一敲,抬頭一看,是她哥。她哥在家里嬉皮笑臉插科打諢,在外頭卻總是臭著張臉。 她一皺眉:“你怎么來了?” 她哥也一皺眉:“什么態度這是?該叫學長懂不懂?” 她:“學長好,學長找我干嘛?” 她哥說:“還能干嘛?放學我得打會兒球,乖乖在教室等著聽見沒?去球場那邊也行,但你認識道兒嗎?” 張霈說:“干嘛呀?我自己也能回家。” 她哥說:“你別。到時候真出個好歹爸媽得弄死我——記住沒?別亂跑啊。” 說完扔下條巧克力,走了。 她同桌剛才大氣兒不敢出,這會兒才小心翼翼發問:“剛才那學長找你干嘛?是要打架嗎?打架之前給巧克力是什么江湖規矩嗎?” 她說:“不是,那我哥。” 她同桌:“哇!那你哥?” 張霈不知道“哇”的這個點在哪里,過了好長時間才后知后覺,她哥大概在學校挺出名也挺受歡迎的。 - 她現在跟老哥擠一張書桌寫作業。 老哥掀書頁的胳膊肘不時撞到她,她瞪他一眼:“還擠!非來我房間干嘛?!” 張澤瞥她一眼,拉著長聲兒不情不愿地:“德性,以為誰樂意啊?要不是媽讓盯著你寫作業,我費得著這勁呢?” 這可讓她逮著了:“那,好哥哥,能幫我把作文寫了不?敘事文四百字,主題是印象深刻的一件事…” 她哥做了個“打住”的手勢:“差不多得了啊,我當初沒哥沒姐我怎么過來的?” “那我這不是有哥嗎?” “自個兒寫。” “切。”張霈嘟嘟囔囔:“人家想有妹子的還羨慕呢,身在福中不知福……” 張澤又掀一頁書:“誰羨慕趕緊打包給他郵過去,我倒貼五十塊錢。” 小女孩在這種口頭玩笑上有著莫名其妙的自尊心:“有啊!多著呢!要不你把我切塊兒分了吧!” 張澤愛耍貧嘴,語氣欠兒欠兒的:“那我可不敢,要有那膽兒我現在早回屋了。” 這話叫張霈心里有點難堪又憋屈,這樣一來就好像他是特不愿意待她屋里,她反倒上趕著似的。 她扭頭瞪他,他裝沒看見,依舊低頭看書。 屋里一時靜下來,張霈本來是有點惱的,但不知是不是臺燈燈光過于柔和的緣故,她忽然發現… 老哥側臉有點好看。 他們一家人確實都長得不賴,老哥不犯賤時就這么低頭看書,竟然有點儒生氣。 她臉有點紅,不知不覺的。 他一偏頭看過來卻帶股邪勁兒,剛才那點書卷氣蕩然無存,一抬下巴一瞇眼又成了大魔王:“寫你作業,看我干嘛?我好看吶?” 她悶下頭噌噌瞎寫,也不說話,張澤覺得妹子大概讓自己逗火兒了,也咳一聲不說話。屋里一時安靜極了。 但就安靜了一會兒。 張霈正瞎劃拉數學題,冷不丁旁邊一聲:“代二元一次方程不就完了嗎,這弱智問題還用想?” 她抿起嘴,啪唧把數學練習冊推旁邊兒,抽出英語作文本來。 沒過兩分鐘她哥又不咸不淡地挑刺兒:“五句話仨語法錯誤,上課干嘛去了數星星了?” 她憋著氣,又把英語推一邊,拿語文作業出來寫。 “第二個字兒就錯了,你這考試不白扔分兒嗎?” 張霈是真火兒了,尤其是心里剛有點漣漪,這會兒自己在他跟前被這么損,真是丟臉極了。 她拿書把他打出去:“出去出去!你煩死了!” 張澤嬉皮笑臉哪壺不開提哪壺:“哎至于嗎,說兩句臉就氣紅啦?宰相肚里能撐船懂不懂?” 張霈連推帶搡把她哥推出門,自己轉身撲到床上,一閉眼就是她哥剛才低頭看書的樣子。 啊啊啊,救命,人不能也不應該,并且那可是該死的可惡的大魔王親哥!!自己腦子是不是出問題了?! 她迅速轉移自己注意力,腦子里開始過班里幾個帥氣男生的臉,自導自演了一出幾個人為她爭風吃醋的修羅場。 萬幸,還好,她對帥哥還是心動的。 滾過來滾過去,張霈終于把那點小火苗壓下去,翻個身再一抬頭發現張澤竟然就立在床邊看她,眼神莫名其妙的:“干嘛呢?擰成麻花了都。” 張霈一個激靈蹦起來:“你怎么又進來了?!” “廢話我書還在這兒呢?” “滾出去!” “哎我又怎么了我?” “滾!出!去!” - 臨近期中考試,張霈有點慌。 他們學校英語考試是連口語一起的,她口語不大行。 同桌是個萬事通,納悶道:“口語?守著學霸后桌你干嘛不問?” 她問:“后桌口語好啊?” 她同桌說:“你不知道哇?你后桌大學霸,人就在大英帝國長大的,口語也好——不過學霸一般都不太好說話,要不我幫你問問?” 張霈回頭看了一眼后桌座位,后桌這會兒還沒回來。 她覺得親自問還顯得真誠,于是說:“我,我還是自己來吧。” 課間,張霈回過頭畢恭畢敬問道:“徐淼同學,聽說你的口語很好,請問你平時是怎么練習的呢?” 徐淼抬臉看了她兩秒鐘:“多練,多聽。” 這不廢話么。 張霈:“那有沒有那種,就是可以快速提升的?” 徐淼:“多聽,多練。” 張霈:“……” 可能學霸確實不愛搭理人吧。 她道了謝回過頭,同桌戳了戳她正要說什么,她肩膀讓人一拍—— 回過頭,徐淼說:“我放學后剛好有演講稿要練習,你感興趣可以留下來聽。” 好耶! 張霈得到學霸一對一教學機會歡天喜地,回頭悄聲跟同桌說:“學霸挺好說話的。” 張霈又想到得跟老哥說一聲,于是大課間噔噔噔跑到高年級這邊來,在她哥班門口逮了個人問:“學姐好,請問張澤在不在?” 學姐往教室一瞅人沒在,跟她說:“張澤可能在下邊打球呢,你要有急事去cao場問他?” 張霈忙擺手:“不用不用,麻煩回來告他一聲我放學有事,就別等我了——我是他妹。” 那學姐一愣:“meimei?親的?” 張霈點點頭。 那學姐納悶:“成。”又自言自語道:“怎么沒聽他說過呢。” 張霈心說因為張澤指不定多煩我呢,嫌提我礙眼唄。 大課間結束,預備鈴都響了,張霈剛準備好下節課教材,冷不防馬尾辮讓人提拉起來了。 扭頭一看,又是她哥。 顯然是打完球剛從水房出來,臉上脖子上胳膊上全是水,校服短袖都被打濕了,額前碎發滴著水,水珠落在鼻尖上,居然有點像小李子。 她哥還沒等她說話,手往窗框一支,問:“什么意思?放學還想去哪兒啊你?” 她說:“不去哪兒,就在教室,練口語。” “練口語?”她哥皺了皺眉:“你自己?” “不是,和一個同學。” “男的女的?” “男的。” “男的?”她哥上下打量她一通,獰笑起來:“小兔崽子,別是剛一上初中就搞對象了吧?” 哪兒跟哪兒啊這是? 她余光一瞟后桌,好在人家在辦公室還沒回來。 本來光明磊落的事兒,讓他這么一說就好像真有什么一樣。 張霈爭辯道: “沒有!” “真沒有?” “真沒有啊!” “沒有你心虛什么?” “誰心虛了!” 張澤又一抬下巴,明明笑瞇瞇,卻像條蛇一樣讓人脊梁骨發涼:“最好沒有,要真有,我打斷你的腿。” 張霈皺皺眉,這人怎么這么兇啊? 上課鈴響了。 張澤左右看看樓道里沒人,伸手隔著窗戶拿濕漉漉的手捧了一把妹子的臉。 “臟死了!”張霈“呀”一聲,又炸毛了。 張澤哈哈笑著吊兒郎當往回走,碰著一見他就吹胡子瞪眼的教導主任還打了個招呼。 同桌說:“你跟你哥關系真好啊。” 關系好嗎? 她扯一張紙巾擦著臉上冰冰涼涼的水珠,冷不防聽到后面咔噠合上鋼筆筆帽的聲音。后桌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的。 “不過你怎么不找你哥練口語呢?高年級一般外語都不錯吧。” 說到這兒張霈就生無可戀:“他?他選的法語。成績倒是不錯,就是把英語給帶偏了,張嘴就一股法棍味兒。” 這個檔口兒老師走進教室,上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