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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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 安之的大腦有一瞬空白。她的記憶里盛放了太多與裴雪有關的畫面,像一頁頁被她勾描出來,展平、分類、收納的稿紙,日復一日,積案盈箱。它們數量龐大卻內容蒼白,往往一頁紙上只有一個模糊的剪影,沒有背景,更沒有跌宕起伏的情節。之所以能被留存,只是因為她格外珍惜而已。 即便稿紙本身一無所有,但在它們背后,是她對裴雪恒久的、眷戀不舍的注視。 “怎么不說話呀,安安?”夏嵐探出頭來,打趣道,“別害羞嘛,喜歡人又不是什么丟臉的事。” 安之被她這一說,臉上反而燒了起來。她想了想,誠實道:“其實沒什么好說的,畢竟他都不記得我。” 略知內情的姜予南哼了一聲:“那是他的問題。” “是啊,那絕對是他的問題!”夏嵐大力附和,“怎么會有人不喜歡我們安安!他是不是那種四處招惹女生的花花公子?你說,我們幫你一起罵。” 安之心里軟得有點發酸,不知道是因為那些回憶,還是因為這幾個人無條件的“站隊”。她認真解釋道:“不是的,他……是個好人。” “呦呦呦呦——”三個人開始起哄,安之忍不住笑了起來,臉上還熱著:“他真的很好,我第一次遇到他的時候,不小心碰倒了一大片自行車,那天還下著雨,他一輛一輛幫我扶起來,衣服都淋濕了。” 夏嵐嘖了下舌,朝柯悅豎了個拇指,一副“還是柯姐看得準,安安這性格就適合搞純愛”的表情。 “然后呢?” “然后就,”安之不自覺地掐了下自己的手心,“開始注意他。” 那天是華中開學前的分班考,安之記得很清楚,八月十九號,正好是她的生日。她家離華中不算近,方含敏騎電動車帶她,一路綠燈也要騎半個小時。不巧的是,就在那天中午,外婆的心臟病復發,她陪著方含敏將外婆送到醫院,又一直等到老人的狀況穩定下來才趕去學校。開考四十分鐘后便禁止入場,她為了趕時間跑得很急,從車棚邊抄近道時,撞上了一輛沒停穩的單車,隨后便是慘不忍睹的多米諾效應。 她渾身都濕了,頭發一綹一綹地貼在臉上,狼狽不堪。蹲下身去扶車時,汗水雜著雨水流進眼睛里,刺得她雙目通紅,幾乎要掉下淚來。 抬頭的那一瞬,她看見了裴雪。 這絕不是一場美麗的初遇。八月的華市熱且潮悶,天空霧蒙蒙的,像是發了霉的舊氈毯。周圍的一切都令人窒息,整個世界都扭曲而灰暗,她蹲在那里,像一株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的草,葉子也蔫蔫的。 但裴雪是彩色的,甚至可以說,很明亮。 他跑來時踏碎了地面的積水,褲腳處沾上了斑斑點點的水痕。蓬松的額發被風吹亂了,垂落時半遮了眼睛。他腿長,邁步的速度也快,幾乎是一眨眼就到了她面前。 “新生?”他是冒雨跑來的,手里拿著傘卻并未打開。那柄折得很細致的鉛筆傘被塞進了安之手里,而他沒等她回答,已經俯下身去開始扶車。 他彎腰時脊背依舊挺得筆直。 安之愣了一下,趕緊起身去幫他。他沒有回頭,只利落地又扶起一輛車:“去考試罷,這里有我。” 那些單車既破且舊,不知道已經停了多久,積滿了灰塵。他身上的白T被蹭出了灰印,一道又一道,相當醒目。安之不覺愧疚起來,上前一步,遲疑道:“你……” “傘送你。”他會錯了意,背對著她輕擺了下手,“不用還。” 直至今日,安之依舊不知道裴雪為何出現。當時高三已經開學,下午兩點多正是上課的時候,他們本不該遇見的。可他來得那樣巧,又是那樣及時,以至于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安之都覺得那是天意。當她踩著點奔進考場,氣喘吁吁地喊出那一聲報告時,心里既是后怕,又是感激。分班考的成績會作為分班的依據,占比甚至高于中考,缺考一門的分差很難被拉回。如果不是裴雪,她的高中三年,甚至往后的幾十年,或許都會變得不一樣。她不后悔趕去醫院,但也是真的慶幸,自己能遇上裴雪。 他是個好人。 安之沒有拿那把傘,她將它擱在車棚邊時,想的是或許他們還能見面。人情這種東西太難估價,她不敢欠下更多了,她還不起。 后來她小心翼翼地揣著這份謝意,獨自走了一年又一年,卻發現裴雪早已不記得了。他遞出善意的姿態是溫柔的,也是冷漠的,愿意給予幫助只因他有能力,至于被幫助的人是誰,對他而言毫無意義。 可她已經喜歡上他了,在那個陰濕悶熱的雨天,在她見到他的第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