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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窗12

    文卿是明白鶴生對境如的嫉妒的。先前不說是因為她到底陰暗地享受著她的在意。

    如今不一樣了。

    她知道鶴生放棄了她,同時也放棄了自己,就像三年前一樣,什么都不要了。

    文卿不愿罷休。她花了三年時間才走到這里,遺憾便塑就成了她心中的執(zhí)拗。難以撼動。

    她對她的討好也因此到了昭然若揭的地步,盲目地順從著她,像個沒有自我的奴婢,或是伺候她的起居,或是沏一盞她喜歡的茶,或是給她捏腿,她說什么就是什么。

    可這樣一來又顯得過于可悲,因為她知道這樣的順從對鶴生來說是毫無價值的。

    她感到鶴生就連冷漠也變得煩躁,她因此時常蹙眉看她,像是厭煩極了她,可她卻又在這個時候吻她。

    昏暗燈光下,她自上而下地親吻著一個奴婢,而不是一個愛人,因此并不需要溫柔,好像僅僅只是因為太過厭煩,才會用唇齒代替手掌懲罰她一樣。

    文卿并不介意這些,她仰起脖子迎合她的吻,張開嘴唇,伸出舌頭,與以前一般無二。

    而她的迎合又間接成了她厭煩的一部分。

    文卿感到這個吻忽然加重,她呼吸一滯,肩膀蜷縮起來,還沒反應(yīng)過來,又忽然結(jié)束。

    她被推開來,跌坐在地上,濕潤的嘴唇上一片腥甜,紅艷艷地滲出了血。

    鶴生抿著嘴唇不再看她。

    她的右手混亂地摸索著手邊的手杖,抓著了,匆匆站起來,不知急些什么。

    文卿想要扶她,她惱羞成怒地低斥:“我自己會走!”

    冬天的傷口不太容易痊愈,翌日,文卿的嘴唇雖然結(jié)了痂,卻還是生疼,加之冷風(fēng)一吹,更是不得了。

    可文卿并未奢求它能痊愈,反而喜愛起被朔風(fēng)割刺的疼痛。

    有時她兀自垂淚,便喜歡將那里咬著。將它咬得疼了,破了,再流出血來,才明晃晃地出現(xiàn)在鶴生的面前,讓她看著自己的時候就能看見那紅色。

    鶴生一定是知道她的心思的,卻僅僅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不再像上次一樣有那么深刻的動搖。

    原本對文卿來說,只看見她眼眸中哪怕一點點動搖的光就心滿意足,可這次卻沒有了,一點也沒有了。

    今天中午鶴生難得小憩了一番,文卿將她受傷的腿捏著,見她不知不覺閉上了眼,這才停下動作,小心翼翼地起身離開。

    她來到客堂外面的銅鼎前,望著裊裊青煙發(fā)了良久的呆。

    境如見她,忙上前來。

    自從上回,她們已有幾日不曾好好說過話了。境如是擔(dān)心她的,但又怕自己這個外人問多了失禮,加之女子之間的那些事,她如何能說得出口,而她的小師姐又是那么個別扭性子的人。

    境如其實不大懂。她只知道她們并不清白,而自家小師姐還苛待了人家。在她看來文卿是客,自己就算再怎么心疼小師姐,苛待客人那也是不對的。

    她因是問她:“宋jiejie近日如何?”

    文卿十分牽強(qiáng)地扯了扯嘴角,“沒大礙,我們很好?!?/br>
    嘴唇一展,傷口又疼了。她收住笑,將唇輕抿。

    境如至跟前方才瞧見她唇上一片嫣紅,一時間并未想到那處去,只尋常問她:“可是擦了藥了?”

    “無妨,不必擦藥。”

    “怎么能不擦呢,這寒風(fēng)吹的,想來是疼極了?!彼幻嬲f一面在身上摸索出一個小瓷罐子,打開來就要上手,但轉(zhuǎn)念一想,又將罐子遞于她,“你自己來吧。”

    “謝謝?!蔽那湫χ舆^。她一手拿著罐子,一手將指頭伸進(jìn)去,捻了一些膏藥在指腹,遂往嘴唇的傷口上搽。

    可漸漸,她卻又想起鶴生那種漠然的眼神,淡淡地在她的身上停留,然后移開,就像一點擦肩而過的風(fēng)。

    她沒來由地感到鼻頭發(fā)酸。

    鼻子里面已經(jīng)有水汽了,吸氣時,明顯感覺艱澀。

    聽著鼻腔里的聲音,她又莫名其妙感到眼眶也益發(fā)酸澀。

    明明想要忍住,可是眼淚總有辦法從里面掙脫出來。

    她低著頭,指腹反復(fù)地揉搓著嘴唇,哽咽著,肩膀抖動著,不住流下淚來。

    膏藥混合著血液糊在嘴唇上,片刻,又雜糅了淚水。

    境如見狀,實在不知如何是好,便將她輕輕抱住,將她孩子似的拍哄著:“別哭,別哭了好不好……”

    “境如,我已經(jīng)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鶴生早先其實并未小憩。

    她只是覺著兩個人時時待在一處也只是煎熬,便佯裝睡了,好讓文卿能有一個脫身的機(jī)會。

    她覺得,一個花樣年華的女子是不應(yīng)該整日暗無天日地伺候自己一個殘廢的。

    可人一走她心里又空落落的,輾轉(zhuǎn)往來無處可去,到底還是起來走動走動。

    她拖著那條瘸了的腿,從院子這頭到院子那頭,最大的限度了,不能再出去。

    站在方寸之間,足以透過穿堂之間的光景看見遠(yuǎn)處宋文卿小小的身影。

    她定住腳步,長久地望著。

    立在院子里的她,頭頂?shù)奶炜斩际撬乃姆椒降模撬挝那洳⒎侨绱恕K驹谔斓刂g,四周是廣闊無垠,藍(lán)天是她的披帛,微風(fēng)是她的步搖,一切都妝點著她。

    她是那么美麗,理應(yīng)站在那里。

    想到這里,她挪了挪步子想要回屋。

    方要收回視線,卻看見境如走向文卿。

    將要除夕了。今天一早,文卿將桃符楹聯(lián)都張貼了出來,遙遙一望便是滿院子的紅色,然而這喜慶此時卻顯得諷刺人了,這不,也就一個早上的工夫,那些紅色都差不多松動了,在風(fēng)里凄凄慘慘地?fù)u來晃去。

    鶴生一早便知會是如此。因是文卿貼的時候漿糊涂太少,但那時她并沒有明說,她想,貼不住便貼不住罷,何必勉強(qiáng)它們陪自己冷清。

    然而此時一見,卻又難免想起早上宋文卿笑盈盈的那張臉。

    她已經(jīng)許久沒有笑得那樣發(fā)自肺腑了。

    鶴生怔了良久,當(dāng)迎面打來一陣穿堂風(fēng),這才木訥地將視線從那兩人身上收回,挪動著僵硬的右腿往檐下走。

    這時,一張紅紙迎風(fēng)飄到了她的腳邊,文卿說上面的字是縣里一個秀才題的。原本文卿是想讓她給題個橫批,可惜她沒理會。

    她撿起紅紙,將其并門上其他幾張紅色全部重新張貼了一遍方才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