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窗03
冬天的夜晚來得早,昨日回到客堂沒一會兒,外頭的天就黑了。鶴生僅僅只點了一盞油燈,提著便入了靜室。 她從柜子里翻出一瓶擦拭凍瘡的膏藥,打開一看,只剩底部的一些了,不過勉強還能用。 沒一會兒,境如帶著文卿來到這里,一貫先將屋子里的燈火相繼點上,再揚聲叫她:“小師姐,我們給你送飯來了!” 她將膏藥藏入袖中,并未應聲。境如知道她的脾性,并不擅自進入靜室,只在門外一遍一遍催促,仍不見應,文卿欲將上前,境如忙攔住她,低聲道:“師姐可討厭別人進她的靜室了,你現在進去定要被罵。” 文卿笑著說:“不會的。”說著便上前敲門。 也不等里面回應就打開了門。 鶴生不悅地盯著聲源,順勢便對上文卿的視線。 一瞬間,她透過宋文卿的目光看見了自己毫無道理的怨恨。 她被燙得側過頭去,將自己藏入黑暗。 文卿向她靠近,坐在邊緣,上身扭過來貼著她的后背,手臂攬著她的肩,呼吸輕輕打在上面。 “鶴生,我打算住在這里。”她說,“今年我們一起過年,好不好。” 鶴生心中一動,緩緩垂目,看向攬著自己的手。 白生生的手指被凍得有些皸裂,但是上面已經涂了一層乳白的膏藥,這個氣味應該是師姑特質的膏藥,境如為她討來的。 她捏緊了袖中的瓷物,聽見文卿說:“我已經跟境如說過了,今晚我睡你臥房里的套間。” “我們之間只隔一扇窗。” 油燈的光芒輕慢地搖著。 “疼么?”院子里,境如小聲地問。 文卿蹙眉搖了搖頭。 一看就是善意的謊言,境如努力放輕動作。 這時,鶴生將手杖在地面上敲了兩聲。 不輕不重,不急不緩,卻嚇得文卿渾身都抖了一下。 文卿笑臉相迎,“回來了,” 境如用力塞緊瓷罐的蓋子,“小師姐,你這一趟去得好久。” 她不答,只道:“是不是打擾了?” “怎么會。”文卿起身來到她的身邊,將要攙她,境如搶道:“我來我來,宋jiejie,你這一扶膏藥可就算白擦了,先晾一會兒。” 文卿哂笑點頭,將右手往袖子里藏。 鶴生察覺不對,問她:“你的手怎么了?” “沒怎么……” “還說沒怎么!師姐你是不知道,宋jiejie的指甲都被刮去一大片了,嘖嘖,可嚇人了!” 鶴生臉色一變,定住腳步將她手腕一奪。 手腕食指的指甲缺了半截,露出一塊血糊糊的rou,教人見之心驚。 “洗東西的時候不小心弄的,”文卿囁嚅著將手腕往回躲,“只是看著嚇人,一會兒包扎上就好了……” 文卿見她默著,手指卻未有寬意,便溫言軟語道:“鶴生,你幫我包扎好不好?” 鶴生看她一眼,受用了她這一片引人心。 她的眼眶略微紅著,想來是哭過了。 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姐哪里受過這樣的苦。 鶴生不由聯想起文卿張著手指、流著淚向外跑的畫面。她想找誰呢,應該是自己吧,可那時自己不在,而這時境如恰如其分地過來了,見了她的手,急急忙忙便給她取了藥敷上。 她的腦海中浮現起一抹蓮青奔跑的背影,呢喃道:“得虧是她來了。” “什么?” “若只有我在,大概并不能為你做什么,畢竟我不能跑不能跳,與其讓我幫你取藥,不如你自己去外面找人幫忙來得方便。”她將紗布一圈圈纏住傷口,話音益發沉沒。 “可是你不正在幫我包扎么?”文卿淺笑道。 鶴生怔住。 “而且你還會配藥,”她笑意更濃,“我看見被你扔在渣斗里的膏藥了,境如說那是你自己配的凍瘡膏。” 鶴生迎著她的目光,眸光輕微晃動。 文卿更加軟下眉眼,受傷右手的拇指在她的手背上巧意摩挲,“這不過是指甲蓋大小的傷口罷了,沒什么大不了的,你瞧瞧,眼下我們現在一個右腿不便,一個右手不便,豈不相稱?” 話音方落,鶴生的眼中便染上了厲色,“相稱?”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想說這傷口沒你想的那么嚴重,你不必因此愧疚。” “……” 她活動著受傷的指頭,一瞬不瞬瞧著她,“真的,我已經不疼了。” 四下凝滯了良久,鶴生問:“真的不疼么?” “真、唔……” 鶴生的手指按住了她的傷口。 文卿緩了兩口氣,倔強地搖頭,“不疼……” “確定?” 力道又加重了幾分。 紅色迅速在紗布上滲開,文卿咬唇低下頭去,她原本蜷縮的手指戰栗地張開了,指尖蒼白地僵直著,如窒息一般輕微地顫動。 “不……不、呃唔……”她的額角已滲出細汗,臉色一陣又一陣發白,大抵是受不住了,她的口中灼熱而含糊地呢喃著她的名字,“鶴生……” 鶴生將手松開,陡地笑了兩聲,“這指甲真是漂亮,宋姑娘是千金小姐呢,哪里受得了這份苦,趁著還沒入年趕緊下山去吧,這里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說著便欲起身。 文卿左手抓住她的袖袍,低頭一瞧,正仰面望著她。 她的眼中已是盈盈一片淚痕,抓著她袖袍的手指也是戰栗的。 鶴生呼吸一窒,感到胸口漲疼。 文卿的嘴唇微張,似乎想要說些什么。 鶴生反握住她的手,輕柔地圈住,呼吸顫抖地埋下去。 她的嘴唇輕輕地貼在文卿的手指上,停留著,極輕極輕地呢喃:“對不起……” 冬日的寒冷讓她的氣息顯得更為guntang。 文卿抬起另一只手,靠近她的呼吸。 然而指尖相觸的間隙,鶴生卻倏然松手退開了。 她在驚慌些什么? 她說著:“我去重新拿些紗布。”就轉身離開。 穿過隔扇,她看見墻邊的條案上齊備地放了一些瓶瓶罐罐。 不用說一定是境如送來的,她都能想到那人的說辭:“小師姐真是讓人cao心,藥用完了也不知道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