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盈娘,想什么呢?” 崔卉揪住柳湘盈的袖子拽了下,“師傅在問呢。” 柳湘盈回神,將手中的經文交給廟中方丈。 她們為齊氏供奉了一盞長明燈。 沒有生辰信物,只寫了個小小的齊字,壓在燈下。 做完這些事,兩人皆有些悵惘,崔卉感慨居多,柳湘盈則是魂不守舍。 崔卉伸手去探她的額頭,“怎的了?這幾日你都心不在焉的,可是病了?” 柳湘盈拉下她的手,搖頭道:“只是忽然覺得我們這么做也沒什么用,求個心安罷了。” 說者無心,崔卉心中卻覺得一刺。 齊氏在官場貴婦中并不受待見,鯉魚躍龍門,放到民間是佳話,在她們之中,若不是蕭明之頂著鎮國公的頭銜,齊氏又是個冷淡性子,只怕明里暗里吃的軟刀子更多。 崔卉雖然不曾下手,但昔日也是冷眼看待的。 如今朝堂風云變幻,娘家和夫家都是草木皆兵,她本不想惹上這些事,可那次去完,活生生的一個人就這么沒了,蕭明之那玩意兒也沒半點悲痛,連裝也不裝。 當夜,她心中突突得厲害,空落落的。便想著為齊氏做些事,就當積些陰德,也為接下去的事求個好結果。 而這些話,她一個字都不能說。不只是嚴家,謝家也是一樣。 謝大、謝二被冷落在家,謝叁近日卻蒸蒸日上,有晏學士和一眾同窗給他鋪路,官途可謂是順遂。 越是如此,越不能掉以輕心。崔卉回憶家中公公給自己的囑托,拍了拍柳湘盈的手,后者正在出神,聞言愣了下,眼神遲鈍地望向自己。 “我方才問,城西陳家的那位盈四姑娘你可查過了,身世可清白?” 柳湘盈垂眸,“那是大伯哥的事兒,我不好插手。” 崔卉恨鐵不成鋼,近日也不知怎的,柳湘盈越發木訥,什么都懶懶的,提不起勁。 她心里著急,“什么不好插手的,那家娶妻不把祖宗十八代都查得干干凈凈,生怕有點隱患牽連兩家人。” “又是現在這個時候,你大伯哥娶個高門貴女,倒不如娶個普通人家的女兒,不被人拿捏也不被人惦記,也算落了個干凈。” 柳湘盈唇角微抿,順著問下去,“jiejie家中也不安心吧?” 崔卉沒好氣:“現在誰家里能安心。” 柳湘盈眼睫顫動,心中漸漸明了。 崔卉都這么說,只怕外頭形勢的確不好,陸勻音來找自己要個保障,謝遠岫算是她的意外之喜。 而謝遠岫,只盼著她什么都不問不想,做個富貴閑人,終日混沌。 “現在只求個穩。”柳湘盈嘆氣,“jiejie家中人少,屆時真有什么事兒,千萬要保護自身,其余的通通不算什么。” 崔卉苦笑,“可兵荒馬亂起來能放下誰,都是小鬼遭殃,我們只能等著,等刀子落下來,見血了,知道疼了,才知道是個什么結局。” 她輕易將這些話說出,仿佛再正常不過。更迭交替伴隨著淋漓鮮血,柳湘盈想,她連一個小小的謝家都抵不過,真能平安度過這些事嗎。 即使度過,她是等謝遠岫日后娶妻,兩人步錢嫣和謝遠華的后塵;還是等他給她套上另一個人的身份,做個見不得光的,謝家另一位夫人。 兩人一道沉默下來,只覺前路霧靄茫茫,混沌不清。 馬車先到的御史府,崔卉先一步離開,柳湘盈出聲叫住她。 崔卉回頭仰面,柳湘盈看清她眼下的淡淡青痕,蓋了脂粉仍然明顯。 “崔jiejie,當心身體。” 崔卉雙眼一彎,“哎。” 柳湘盈接著說:“今日一事還請崔jiejie不要同外人說起,二嫂也不要,她有孕在身,不好多勞心傷神。” “我明白的。”崔卉招了招手,“快些回去吧,今兒算我欠你個人情,幫忙料理這些事。” 以往她說到這兒,柳湘盈總會柔柔一笑,不動聲色地帶過。今日她說完,柳湘盈笑容不變,卻說:“那日后就承jiejie的人情,別怪盈娘貪心。” 崔卉愣了愣,心頭劃過一絲異樣,還未等她反應過來,柳湘盈已然說:“嚴大人和我大伯哥同朝為官,日子還長,我麻煩jiejie,jiejie也別怕麻煩我,盡管說就是。” 目光觸及她臉上溫軟的笑容,心頭的一點異樣瞬間煙消云散,崔卉嗯了一聲,安下心來。 等崔卉進府,柳湘盈放下車簾,讓徐明架著馬車離開。 銀環將手爐從車簾外遞進來,“太太,暖暖手吧,這幾日風大。” 手爐外裹著圈毛茸茸的套子,放在手心也不覺得燙。柳湘盈接過,坐在昏暗的馬車中,神色淡漠。 馬車粼粼往前走,銀環忽然道:“太太,前頭似乎有人等你。” 柳湘盈:“誰?” 銀環不認得柳升明,只得看向徐明。徐明猶豫瞬間,對柳湘盈道:“您兄長,柳公子。” 柳湘盈重又垂下眼,淡聲道:“不用理會,直接過去。” 馬車外,銀環和徐明對視一眼,銀環扯了扯徐明,朝前方努嘴。 徐明了然,馬鞭落下,馬車加快越過柳升明,塵煙四起,沒給柳升明任何開口的機會。 不僅僅是這次。 一連半個月,柳升明上門多次,送書信、送禮物、送小玩意兒,甚至還讓妻子元氏親自登門,也就吃了一盞茶,就被客客氣氣地請出去。 一問便是謝府事忙,忙著要給亡夫進新人,不得空。 柳升明聽完,狠狠摔了手里的算盤,算盤珠子滴滴答答滾落一地,一旁稟報的掌柜戰戰兢兢,不敢多說一個字。 娶個側室哪有那么多,何況還是給死人安排的,他那妹夫什么德行,他還不知道嗎。 死了被人翻出騙婚、養外室,柳湘盈氣得上門捉人,一樁樁一件件可都是他給查出來,親自送到她手上的,如今就想卸磨殺驢,撇下他這一家子,自個兒做官太太,可由不得她。 柳升明怒上心頭,臉色陰沉了好幾天,壓根想不到自家meimei怎么變成這副模樣。他心口一邊憋著氣,一邊繼續讓人打探謝府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