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蕭明之不像面上看的,不愛護蕭旭。 今天一天在筵席上,齊氏都對自己毫無表示,看來崔卉所說,蕭明之奮力求娶,不過是另一個相似的謊言罷了。 夫不是夫,妻不是妻,見過齊氏疼愛兒子的模樣,柳湘盈并不覺得她和蕭旭如何親近,比起普通的母子關系更是生疏。 柳湘盈正要回到筵席上,腳下是冰涼堅硬的青石板,她頓了頓,目光一移,讓小丫鬟先回去,自個兒抬了燈籠走了幾步緩緩蹲下。 假山怪石,草叢繁密,蕭旭趴在草叢里,眼睛黑白分明,直愣愣地瞧著她,“娘親,是、是你嗎?” 柳湘盈掏出隨身帶著個小香包。香味是她自己調的,味道很淡,能驅蟲安神,細嗅才能察覺一二。 蕭旭聞到味道,心里安定些許。 他慢慢爬出來,柳湘盈用宴上帶出來的糕點喂他,怕吞得急噎到,只敢掰成一塊喂。 蕭旭吃了點心,娘親兩字說得越發順溜。 “旭兒怎么在這兒待著?” 蕭旭眉頭擠到一塊,努力回想,“嬤嬤不、不見了,我餓得慌,娘親,旭兒餓了。” 柳湘盈捏他鼻子,“不過喂了你幾塊糕點就叫我娘親,若是你娘真知道了,只怕——” 眼前的小孩兒吃得專注認真,柳湘盈沒說下去,轉而摸了摸他的腦袋。 頭頂傳來溫暖干燥的感覺,仿佛將他的四肢百骸都熨貼了,他下意識蹭了蹭,臉頰蹭著那片溫暖,一張嘴,碎渣撲簌簌往下掉。 “旭兒?” “娘親。” 柳湘盈笑了笑,溫柔地擦掉了他嘴邊的碎渣,“旭兒真乖,吃得干干凈凈,一點都沒剩下。” “娘、娘!旭兒很、想你!娘!” 蕭旭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柳湘盈幾乎在里面看見了自己的倒影,籠在燭火的光暈中。 她抱起蕭旭,坐在自己的腿上,盈盈的香氣裹滿了這對臨時的母子。 柳湘盈聲音悠悠,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乖旭兒,娘也很想旭兒,日日夜夜都想跟旭兒在一起。” 蕭旭哽咽道:“我也想娘,娘親,你帶我一起走吧。” 柳湘盈說:“不行,我們走了,爹爹怎么辦,沒人陪他,旭兒不心疼爹爹嗎?” 蕭旭:“弟弟和母親會陪著他,可是娘親沒有人陪,要一個人去別的地方。” 貼上蕭旭的額頭,柳湘盈戀戀不舍般蹭了蹭,“娘親會一直在那等著你的。” 蕭旭眨了眨眼睛,“真的嗎?” “真的,”她仿佛真是蕭旭摯愛的母親,柔柔地問,“旭兒還記得在哪兒嗎?” “旭兒記得。”蕭旭重重點頭,環上柳湘盈的脖子。 柳湘盈怔了怔,軟和香甜的一團籠在懷中,熱氣騰騰的,熱得她心焦,不自覺的掂了掂懷中的人。 蕭旭滿心依賴,“娘親說過,那里有一片瓊花林,娘親教書育人,是白鹿洞書院最好的老師。” 柳湘盈吁氣,夸道:“真是我的好旭兒。” —— 白鹿洞書院在揚州,歷代多少學子從那里走出,踏上官場,名垂青史。 柳湘盈只在家中,請夫子來教學過,從夫子偶爾的只言片語中可以知道,讀書人對白鹿洞書院的向往。 蕭旭哭完便沉沉地睡過去了,柳湘盈抱著他,等到嬤嬤尋來時她半邊身子已經麻了,衣裳好似浸了水,沉重地貼在身上。 嬤嬤:“多謝柳夫人,小人這就帶公子回去。” 托著蕭旭交給嬤嬤,柳湘盈打算坐會兒緩緩身子再回去席上,身上都是旭兒吃剩下的碎末。 她矮下身子拍了拍,忽而想到什么,對那嬤嬤說:“我這兒還有些東西,待會勞煩您帶走,是給公子的一點小玩意兒。” 嬤嬤點點頭,抱緊了蕭旭。 柳湘盈盯著那人的動作,“嬤嬤來得及,許是忘了剛才小公子一直叫著口渴,嬤嬤可帶來甜水兒了?” 嬤嬤臉色一僵,“小人剛去找了,只是甜水冰涼,公子體弱,小人擔心就沒帶來。” 目光掃過嬤嬤,柳湘盈起身,嬤嬤托起蕭旭,緊緊地貼著自己。 柳湘盈慢慢走近:“瞧我,真是一點都不上心,連這兒都沒想到,還給小公子喂了點心,吃了一身,我給公子拍拍,也省得嬤嬤麻煩。” 她上前,指尖碰到蕭旭衣角,嬤嬤往后一躲,似乎料到她的動作,柳湘盈跨步上前,拽住了蕭旭的一只胳膊。 雖是月缺,卻仍然雪白明亮,柳湘盈瞳孔猛縮,輕微的撕裂聲中,手指抓破布帛。 蕭旭已經醒來,半張臉被壓在嬤嬤肩頭,驚恐的眼中蓄滿淚水,隔著手掌,喘息劇烈。 事情已經敗露,嬤嬤心一橫,抓著蕭旭往假山狠狠撞過去,假山嶙峋,柳湘盈撲過去抱下蕭旭,身子重重撞到地面上。 她低頭檢查蕭旭,忽的頭皮一麻,她猛地扭頭,嬤嬤已經狠厲地抓著她的頭發,捂嘴要在地上撞死她。 嬤嬤是個聰明人,知道只要一跑,柳湘盈就會立刻出聲叫人,她必死無疑,便一門心思要弄死柳湘盈。 柳湘盈張嘴便咬,嬤嬤疼得慘叫一聲,一手推過去,捂著手踹走咬她大腿的蕭旭。 偏偏蕭旭咬得狠,竟抱著硬生生地抗下了,咬得眼睛發紅,嘴角滲血。 柳湘盈頭昏腦花,眼前霧蒙蒙的一片,依稀只見細長黑影抬手一砸,有什么墜地的聲音,傳來的嗚咽聲很輕,卻狠狠地砸進她的耳朵里。 后面的事情她記不太清,似乎只能聽見劇烈的喘息聲,重物猛然墜地,悶響中掌心溫熱,黏膩的鮮血糊住掌心。 柳湘盈怔怔低頭,張開五指,鮮紅刺目,尖利地扎進她的視線中。 —— 筵席過半,崔卉喝了許多酒,有些頭暈,小腹墜墜,起身順便去找找柳湘盈,怎的還沒回來。 小丫鬟想要陪同,崔卉擺了擺手,徑自離去。 一炷香后,小丫鬟就見崔夫人一人回來,對齊氏說了些什么,齊氏往這邊敲了敲。 小丫鬟立刻低頭眼觀鼻,鼻觀心,耳邊斷斷續續傳來幾個字。 “謝四夫人……醉酒……謝大人……” “如此……好……” 筵席結束,崔夫人立刻起身回府,先去看了眼孩子仍在熟睡后,稍稍安下心,從后院小道去了公公書房。 燭火多添一盞,兩人聊了許久,崔卉說完口干舌燥,“爹,一次兩次究竟是誰做的,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今日若不是盈娘在,指不定又出什么事?” 嚴御史聞言只是翻過書頁,“誰說得準,一個孩子。依你所言,鎮國公沒什么反應,謝叁說他會處理好?” 崔卉點頭,心頭難免回想,鮮血淋淋的,瘆人得很,“估計是想著靡靡處置了。” “我遠遠看了眼,一地的血,那嬤嬤估計就剩一口氣被帶走審問了,可憐的小公子和盈娘,攤上這無妄之災。” 有心為之也好,無妄之災也罷,崔卉極少主動到他這兒來。 嚴御史起身關門,回頭只見崔卉已坐在他先前的位置,身子歪著,娉婷裊娜,翻弄他看過的那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