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外面傳來男人難聽的咒罵,緊接著是毆打的響聲,女人的嗚咽。 林渡舟飛快地壓下了門把手,門剛被打開一條縫,就被一道力量猛地砸上,他的mama就在門外,安撫道:“小舟乖,明天還要上學,快睡覺,不要出來了。” 林渡舟緊咬牙關,拼命地想要拉開門,然而外面的力道似乎比他更大,每當門被拉開了細長的縫隙,就被堅定地關上。 終于在某一刻,混雜著男人的咒罵和身體砸在地上的沉悶的響聲,門被倏然推開,門口高大的身影背對著客廳的光線,看不清神情。 林渡舟被粗蠻地拉出去,女人爬過來擋在他身前,換來的只有更狠毒的毆打。林渡舟抱著mama,兇狠地瞪著男人,在猛烈的毆打中咬牙切齒,一字一句道:“你不得好死。” 這居然是一個八九歲的孩子說出的話,對他的親生父親,用這樣狠戾的神情。 我上前抱住林渡舟,在他面前,出現了一張滿是淤青與紅腫的臉,是林渡舟的母親。 她坐在床前,摸著林渡舟的頭發,窗外夕陽的霞光落了滿屋。 她溫聲說道:“小舟,不要擔心mama,我沒事的。爸爸昨天吵到你睡覺了,等你小學畢了業,就去縣城里上中學,寄宿在學校里,爸爸就不會吵到你了,小舟再堅持一下,好嗎?” 林渡舟還背著小書包,穿著整齊的校服,咬牙道:“他打mama……他又打mama。” 客廳傳來大門開鎖的聲音,林渡舟的mama慌張地將他往前推,打開衣柜,讓他鉆進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不要讓爸爸發現你回來了,快躲好。” 我和小小的林渡舟一起待在狹窄又密閉的衣柜里,我側過頭,看見在衣柜縫隙里透進來的狹長的光線里,林渡舟耷拉著肩膀,臉緊貼著門縫,仔細地聽外面的聲音。 我抱住他的腰身,揉揉他的頭發,和他一起聽到外面的交談。 mama坐在床沿,男人在床前撲通一聲跪下,向她哭訴自己的錯誤,一遍一遍地悔恨自己對他們母子動了拳頭。 外面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分,和暖的日光灑滿了屋子,男人仔細地給mama上藥,一邊發誓自己再也不會喝酒,再也不會動一點傷害他們母子的念頭。 我看見小朋友瞧著外面的光景,輕輕地勾了下嘴角,在一瞬間露出這個年齡不應當有的,輕蔑而冷漠的笑容。 外面忽的有男人叫他的名字,“林渡舟!”喊了一遍,再一遍。 林渡舟推開衣柜門跑出去,外面已經不是霞光滿天的時候,而是雪花飄落的時節。 男人歪在陽臺上的躺椅上,小桌上的收音機轉播著球賽。他的身邊一堆酒瓶,讓林渡舟去超市里買酒上來,言語不善地讓他“滾快點”。 我跟著林渡舟走入雪花飛揚的冬天,他手里攥著錢,走進超市,在貨架之間緊張地踱步。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看見在這樣寒涼的雪天,他的額頭上冒出了一層細密的碎汗。 然后,林渡舟拿起貨架上的酒瓶,開始一瓶一瓶地比對,仔細地查看配料和成分,選擇了幾瓶度數最高的酒。當他把那些酒瓶堆到前臺,稚嫩的、被凍得通紅的手輕微顫抖。 林渡舟提著一袋高度數的酒,頓了頓腳步,仰頭望向了自己家的陽臺。 只這么一瞬,他低下頭,打消了所有的遲疑,快步回到家里,把酒瓶遞給了正在聽球賽的男人。 男人看著袋子里的酒,笑起來,粗糲的手掌掐住了林渡舟的脖頸,將他向后一推,嘲笑道:“兔崽子,你偷你媽的錢了?怎么今天舍得買好酒給我了,生活費用完了下個月別找我要。” 林渡舟退后,我和他一同走進客廳,聽見陽臺傳來一聲聲清脆的酒瓶碰撞的聲響。 飛雪漸漸停下,太陽出來了,外面堆積的潔白的雪上鑲嵌上一層明朗的金邊。 陽臺上忽然傳來酒瓶爆裂的巨響,林渡舟起身,緊張地走近了些。男人歪在躺椅上,呼吸很急促,眼睛漲紅,說不出完整的話語,只是不斷地朝林渡舟擺手,示意他打電話,叫人來。 林渡舟站在原地,緊張得雙手不斷顫抖,汗珠從額角落下來,他死死地盯著躺椅上的男人,始終沒有任何的動作。 男人依舊瞪著眼睛,不久之后沒有了動靜。 林渡舟移開了視線,輕聲說道:“哥哥,我想吃冰激凌。” 這個聲音比林渡舟本人更細,更輕快,這不是林渡舟的聲音。 然后林渡舟回答他,“走吧,我帶你去。” 他轉身出了門,這一天,是他的父親因飲酒過量引發猝死的日子,林渡舟和他身體中已經出現的蔣黃豆親眼目睹了他死亡的過程。 四周的裝潢和家具飛速地從身邊褪去,我低頭,看見手里緊握的牽引繩,手心也已經浮上一層薄汗。 土松犬黃豆在前面嗅聞,我看著眼前腐朽的家具和已經斷裂的陽臺,后背發麻。 原來根本沒有那個徐冉冉口中看起來和善又生動的父親,林渡舟記憶中那個在縫隙里看見的爸爸給mama上藥的畫面充滿諷刺,真相并不是他們如今記得的模樣。 樓道里忽地傳來急切的腳步聲,我回過頭去,高挑的身影微微彎了些腰,走進門來,起伏的胸膛還在喘氣,我看見了他的樣子,誠懇,迫切,擔憂,這一刻他似乎完全不會提起這里發生過什么,這一刻,他的眼里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