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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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簡在江河縣待了十年,街道小巷爛熟于心。他出門總愛走避著人的地方,一來是小路便捷,二來也是怕人瞧見自己晦氣。 畢竟,自己干的是半截身子在陰曹的營生,身上的尸臭也早已爛進了骨子里。 鎮上愛看熱鬧的聒噪人,給他起了個外號“紅傘鬼”,鎮中童謠唱道: 婁氏有兒郎,日掌紅紙傘。 面目實可怖,夜止小娃哭。 一雙陰陽手,顛倒人間冤。 要問何處尋,地府三月莊。 對此,婁簡不僅不生氣,反而覺得有趣。他行過幾節臺階,鉆進巷子,沒一會兒便到了鎮東頭的河邊。 遠遠望去,河面上飄著一層褐色的黏漿。圍觀的人群躲著尸體好幾丈的距離,有人害怕有人犯惡心。膽小的,雙手捂面,從指縫里悄悄偷看;膽大的則是伸長了脖子探望。 人群深處,裹尸的草席里露出嫁衣一角,被河水泡得褪了顏色,紅色的染料從尸體身下滲出,倒是像剛死不久還未凝固的血跡。 “紅傘鬼怎么還不來?”人群里有人議論起來。 “周邊的住戶可遭老罪了,這尸體沒人敢碰,就這么放著?怪滲人的。”看熱鬧的人里,一人搓著臂膀瑟瑟發抖。 日頭下,尸體的臭味漸漸蔓延開來。年輕的婦人第一個忍不住,捂著嘴快步跑到了一邊。見著有人犯惡心,旁人肚子里的酸水也涌了上來,一連跑了好幾個,就連衙役也被熏得東躲西躥。 “這……”看熱鬧的人開始擔憂,“那紅傘鬼能行嗎?” “你不知道?紅傘鬼先天有疾,聞不見味。”兩人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三月義莊失火的那年,聽說火都竄上天了,四周燒得焦糊,那紅傘鬼愣是睡死了沒發現。” 身旁有人插了一嘴:“這事我知道!他師父就是那個時候被燒死的。” 幾人眼前忽然多了一片血紅色的陰影。 眾人回頭,高處臺階上,婁簡身后的竹簍里,二五正齜牙咧嘴地嚎叫著。 第二章 是簡郎還是簡娘? 二五吼了一聲,眼中泛著青光,從竹簍中一躍而下,像掉進浮油里的水滴,趕著油花四處逃竄。 撕心裂肺的叫聲,割開血rou,摩挲著眾人的脖頸。二五明明瘦弱,氣勢卻如猛虎,碎嘴的看客們見狀,被嚇得連連后退。 “婁先生,你可算來了。” 人群盡頭,縣令陳之初白巾覆面,見到婁簡趕忙上前拱手作揖。雖然瞧不見下半張臉,但依稀能辨得出他臉色不好。 臉熟的官差里忽然多了個陌生男子,格外扎眼。他頭戴黑色幞頭,身著青衣素縞官服,腰間一把長劍掛在白色踰石帶之上。寒風一吹,黑色的巾子劃過微微挑起的眼角。 比起那些習慣點頭哈腰的官差,他挺著腰桿站在人群里,眼中莫名生出幾分睥睨的味道來。 婁簡執傘站在原地,口中“咯咯”幾聲,喚回了二五。小貍奴身形輕巧,順著婁簡的臂膀攀爬而上。 “陳縣令好久不見,您越發精神了。”婁簡賠笑,拱手作揖,將腰彎得更低了些,與官吏打交道,場面上總是要客套幾番的。 隱約間,婁簡總覺得后脖頸涼颼颼的,他順著寒意看去,那名陌生的官吏正打量著自己。 “你就是婁簡?”男子語氣不屑。 說得好聽是眼中有著睥睨天下的氣勢,說得難聽些就是目中無人。 陳之初上前調和:“這位是七日前新上任的主簿,夏驚秋,夏主簿。”陳之初滿臉帶笑,大冬天的,額頭汗珠密布,不敢瞧向那位夏主簿。 他沖著婁簡使了個眼色,袖口里伸出一只手來,左右小幅擺了幾下。 婁簡在江湖上混了這么多年,眼力見還是有的。t 縣令怕主簿倒是個新鮮事,轉念一想,這位夏小郎君應該是個來頭不小的大人物。 多半是有了什么錯處,或是得罪了什么人,被貶到了江河縣這種破落地方。 只是可憐了陳縣令,年過半百還要遭罪。這樣的下屬打不得罵不得,得哄著,又不能哄得太過,被上頭的人知道。說不定夏驚秋哪日便渡完了劫,重新飛升位列仙班。到那時,不管是被人記了仇還是記了好,他老陳頭都有可能保不住這身官服。 陳之初滿肚子苦水寫在臉上,他低聲上前:“京都來的,脾氣不大好,你幫個忙,價錢都好說。” 又能多訛點銀子。婁簡肚子里嘿嘿一笑:“這尸首多半是橫死的,陳縣令想要怎么了結此事?” “前些日子鬧山匪的時候,衙役損了一半,還沒補上。眼下又是大雪,縣里受災百姓還得安撫,衙門里實在沒人手了。”陳之初愁眉不展,嘆了口氣,“這天底下幾個女子沒有冤屈的,差不多得了。” “嘀咕什么呢?還不快點驗尸!”夏驚秋上前催促,“來得慢吞吞,干活也拖泥帶水。”說罷,夏驚秋拋來一塊白色的面巾。 婁簡揉搓著手中的面巾,又扔了回去:“主簿大人費心了,小的用不上。”他徑直下了臺階,衙役們掀開草席,一具觸目驚心的無頭女尸浮現在面前。四下圍觀的百姓,唏噓陣陣。 他靠近了些,尸體四肢形態如藕節,發霉的藕節。 腹部右側破了一道口子。五臟六腑和著黑色的尸水淌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