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方隊,也還沒找到。”對方接著說,口氣低落。 簡寧開始拆自己眼上的紗布,他指尖繞過而后,摸到紗布交纏的起點,一圈圈地解下,細長柔軟的紗布在他骨節分明的指間纏繞,紗布有點長,有的還繞在眼上,有些隨意地落在唇邊,唇色殷紅。 簡寧開口道:“在6500米往冰瀑的路線西側,營地邊緣往前200米,西側有小片冰壁突起。” “什么?”房間里的人驚訝道。 “你的朋友方隊,就靠在冰壁后面。”簡寧口氣寡淡。 “你確定?” “確定。我離開冰瀑往c4去時遇到的,他的羽絨服已經不在身上,脫下來丟在一邊。”簡寧說:“已經不行了。” “怎么不拉他一把?”對方語速加快,聲線抬高。 纏在眼上的紗布被簡寧拆地剩下最后一圈,邊緣的藥水已經干了,貼著皮膚,不太容易拿下,他稍稍用力扯了下紗布邊緣,紗布逐漸松開。 “沒救的。”簡寧回答,還是一副冷漠的口氣。 對方揚起手,一個耳光直接打到簡寧臉上,眼上的紗布落在地上。 簡寧頭一偏,猛地抬起眼,眼底通紅,與門外的賀煜四目相對。 第4章 賀煜一把推開門。 簡寧對面站著一名中年尼爾帕,皮膚黝黑,中等個頭,剃著個平頭。 是尼爾帕人的頭領丹普,明瑪的大哥,賀煜認得他,他是自己整個競速項目的負責人。 下一秒,丹普一把抓住簡寧的領口,把他從椅子上拎起來。 “你但凡幫一下,也許就有希望。” “丹普,你清醒些。”簡寧雙手反握住丹普的手腕:“我發現他時已經晚了。” “你但凡幫他一把呢?”丹普還在堅持。 “你覺得來得及嗎?”簡寧反問。 丹普雙唇顫抖,突然松開手,簡寧猝不及防,重重地摔在椅子里,后腦勺砰地磕在墻上。 賀煜把佛珠塞進褲子口袋里,沖進診室,面對丹普,橫在兩人之間,賀煜手伸出一只手抵在丹普肩膀,拉開他和簡寧的距離,另一只手往后護住簡寧。 簡寧用力推開賀煜,坐正身子,頭微微抬起,臉微側,一副鄙夷的神情望向丹普: “與其整日要我在死亡線上拉人,丹普,你不如去反省今年達瓦峰多出的幾十張登山許可證,到底合適不合適。” 丹普愣住,接不上話。 簡寧指著賀煜,厲聲說:“若我當時拖下方隊,那死的人就是他。” 空氣停滯了片刻。 丹普狠狠瞪了賀煜一眼,用力關上門,離開診室。 賀煜依稀記得c4暴風雪的那夜,自己確實缺氧得人都要炸開,但帳篷被吹走后,自己并沒有特別難受,整個人反倒暖和起來,之后記憶就斷了片,只剩下簡寧泛著暖光的臉,溫和地看著自己。 因為雪盲,眼睛疼痛得簡寧幾乎一夜沒睡;加上之前急急上山,救下賀煜,之后再抬女登山者;現在丹普又沖自己一頓斥責,簡寧覺得萬分疲憊,雙臂支撐在椅子把手上,頭無力地后仰,靠在墻上。 “賀總有什么想說的嗎?”簡寧懶懶地開口,甚至沒有抬眼。 “所以我欠了你一條命,是這樣嗎?” 賀煜撿起地上的繃帶,站在簡寧面前,凝視著他,臉頰微微泛紅,明顯丹普之前動手時留了力,看樣子丹普也只是一時沖昏頭罷了。 只見簡寧往椅背一靠,雙手張開,從前額把頭發往后一撩,露出漂亮的眉骨,他眉峰微挑,瞥了一眼自己,說道: “這樣算,欠我命的人有點多。” 賀煜哈哈地笑出聲,這個簡向導,頂人回嘴還挺自信的。自己一路被簡寧帶下山,以為他就是個孤言寡語的硬心腸。 “那簡向導可以長命百歲了啊。”賀煜忍不住調侃了一下。 “你們這樣的人少一些,我才能長命百歲。”說完,簡寧起身往診室外走去; 賀煜緊跟其后,一臉好奇的樣子:“我們怎么樣的人?” 簡寧眉頭微皺,想快走幾步和賀煜拉開距離,褲子口袋里的手機卻震動起來;他掏出手機,和賀煜做了一個后退的手勢,接著電話走出室外。 5月末,是拉魯的初夏。 與5300米的達瓦峰大本營總是灰白黑三色不同,這里顯得五彩繽紛,湖泊碧藍,樹木繁盛,高處的草甸上開始有一些零星的野花在探頭。 簡寧在醫院小院子邊緣的長椅坐下,長椅臨著斷崖;往下,坡地上四散著尼爾帕民宅——大多是兩層的石頭平方,蓋著藍色的金屬波紋坡屋面,木質的門窗刷著清漆,五彩的經幡在屋檐下隨風舞動;抬頭遠眺,便是覆雪山脈,一望無垠。 來電的是明瑪。 明瑪:“你和丹普是不是又吵架了?” 簡寧:“每年不都是這些事,那么多人,我救不完。” 明瑪在電話那頭嘆了口氣,說:“這些不提也罷。賀煜這單,你要收多少費用?” 簡寧沒立即回答,偏著下頭,把手機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雙手伸到褲子口袋里摸索,最后摸出包煙和一個打火機;隨后伸長腿,舒適地靠坐在長椅的一側,頭后仰,點了根煙。 “和你一樣,四萬人民幣。” 簡寧呼出一口煙氣,白煙在眼前縈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