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554節
李躍帶著千余甲士上前,站在一射之地外,“大司馬已身陷絕境,不如化干戈為玉帛如何?大梁必善待桓氏一族,不絕楚國宗祀。” 大梁不承認桓楚,所以李躍還是稱呼其為大司馬。 只要桓溫投降,可以效仿曹丕對待漢獻帝。 這算是李躍拿出的最大誠意了。 并不全是憐憫,蕪湖城中尚有萬余士卒,對面濡須,還有兩三萬楚軍固守,而且江面上還有一支水軍。 李躍對江東水軍早已垂涎欲滴。 收編他們,梁國海軍的實力將大幅增長。 片刻之后,城頭上一身穿金甲頭戴玉冕的長須者現身,除了桓溫還有誰這么顯眼?江東名士重風儀,頭可斷,發型不可亂,“哈哈哈,李躍小兒,安敢如此小覷于朕?大丈夫提三尺之劍,踐九五之階,坐北朝南,稱孤道寡,此生足矣,安能奴顏婢膝而效常道鄉公生乎?” 這幾句話說得擲地有聲,氣勢十足。 李躍早知道這么個結果,也不廢話,轉身準備離去。 卻聽到身后齊聲大吼,“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當遺臭萬年爾!” 第七百四十一章 忠義 聲音高亢而嘹亮,如利箭劃過冬日清冷的天空,彌漫四野。 李躍心中佩服,桓溫或許不是什么雄主,卻是一個真性情之人,整個江東只有他配得上“名士”二字。 那些整天嗑藥,在孌童、女姬中泡著的江東風流人物,跟他比連提鞋都不配。 桓溫掌權期間,也作出了許多行之有效的革新,穩定了江東的頹勢,為歷史上淝水之戰打下勝利基礎。 淝水之戰,沖鋒陷陣的不只是北府軍,荊州軍也立下汗馬功勞。 “給他一個體面吧。”李躍揮揮手。 投石車、霹靂車緩緩前推。 萬人敵體積太大,受地形所限,只能推上來十多架,不過對付一座縣城,還是夠了。 剛擺開架勢,城門忽然打開了。 衣衫襤褸的百姓從中奔出。 “陛下不可走了桓溫!”盧青急道。 李躍搖頭,“桓溫斷不會茍且偷生。” 桓溫想要活命,有的是辦法,沒必要化妝成百姓。 百姓走完之后,接著是士卒,大部分是傷兵,一瘸一拐,三三兩兩扶著出城。 “莫非桓溫要投降?”劉牢之驚訝道。 “非但不會投降,還要死戰。”李躍話一出口,就聽到城內傳來戰鼓聲。 一隊騎兵奔出城外,騎兵后面跟著步卒。 只有兩三千人,但每個人身上都有一股視死如歸的氣勢。 桓溫持劍策馬立于陣中,金甲長須分外顯眼。 “陛下——”城頭的楚軍嚎啕大哭。 “哭什么,朕此生心愿已足,何懼生死?愿從者,一同沖殺,不愿從者自去之!”都這地步了,桓溫氣勢不減,正了正玉冕,捋了捋長須,然后舉起長劍,“殺!” “殺!”楚軍士卒跟著大吼,向著李躍的牙纛沖來。 沒有陣型,全靠一腔血勇,與送死無異。 周圍梁軍拉動了弓弦,李躍甩甩手,讓士卒收起弓箭,“前鋒軍和玄甲軍出戰!” “領命。” 一步一騎猛然沖出,宛如兩條惡龍,將這兩三千楚軍圍在其中,不斷盤旋、箍緊。 鮮血逐漸染紅地面。 桓溫的身影也逐漸淹沒在刀矛之中…… “陛下——”城頭的楚軍哭聲更大了,有幾人還拔刀自刎,尸體從城墻上摔了下來。 前鋒軍、玄甲軍散開,一地的尸體。 桓溫尸體被士卒們抬了出來,脖頸上的傷口說明他是自刎的。 “以帝王之禮葬于雞毛山。”李躍無比平靜的望著巍峨的雞毛山,這座山仿佛就是桓溫一生的寫照,從出道即巔峰,到一步步錯過天時,桓溫有今日之敗,不算冤枉。 這個結局桓溫應該早就想到了,從他不立皇后太子就能看出一絲端倪。 荊襄失守時,江東就是垂死掙扎。 “陛下啊……”城中又有一人在嚎喪。 李躍循聲望去,卻見一書生哭著走出。 謝玄目光復雜道:“此人便是郗超、郗嘉賓。” “盛德絕倫郗嘉賓,江東獨步王文度。”李躍算是久仰大名。 不過王坦之是吹噓吹來的,郗超卻有真本事。 郗超搖搖晃晃走到桓溫尸體前,雙膝跪地磕了幾個響頭,然后起身沖李躍拱手,“外臣拜見大梁皇帝陛下,濡須愿降,只求陛下尚待桓氏一門。” 桓溫死了,卻留下郗超善后,果然都安排的明明白白。 “朕聞孝治天下者不絕人之親,仁施四海者不乏人之祀。桓氏一門可續楚國之祀!” 濡須歸降等于水軍歸降,桓溫也算有功。 “多謝陛下。”郗超拱手一禮。 “良禽擇木而棲,大梁正是用人之際,郗先生天下知名,獨步江東,得先生之助,實朕之幸事也。” 江東人物,郗超才能不在謝安之下。 歷史上桓溫若是聽從郗超的建議,也就不會有枋頭之敗,說不定可以攻破鄴城,一統關東。 不過桓溫這人有個特點,一到關鍵時間,總是猶猶豫豫,而且總能選錯,然后被對手抓住機會,一擊即破。 “多謝陛下厚愛,然則忠臣不事二主,臣區區下才,實不堪大用,陛下能饒恕前罪,超感激不盡。”郗超一副默哀大于心死的模樣。 李躍一見這架勢就知道不可勸,“罷了罷了,隨閣下心意。” 郗超再次拱手。 桓溫已薨,楚國滅亡。 各種后事,郗超處理的妥妥當當,安撫降軍,下令江北濡須投降,招降江上的水軍,點檢傷員、降軍、府庫存余等等,有條不紊。 連重傷的桓石虔都被他說服,歸降大梁。 這讓李躍對郗超更青睞有加,尋思著怎么說服他,便讓謝玄去摸摸他的心意。 華夏百廢待興,只需要更多的有識之士,李躍對人才一向求知若渴。 治國本質上其實就是用對人。 郗超在這時代絕對是一流人物。 “陛下……郗先生……昨夜懸梁自盡了……今早才被發現……留下一封遺書。”謝玄一臉難堪。 郗超不事二主,仿佛一記響亮耳光打在謝玄臉上。 李躍先是一愣,半晌,才嘆了一聲,拆開遺書,看了起來。 遺書里面一再請罪,說他受桓溫厚恩,不能不以死報之,不過遺書的后半段讓李躍精神一振,“華夏衰亡若斯,皆士族腐朽之故也,先有司馬篡魏,后有八王之亂,偏安江左,內斗不休,臣欲輔佐桓氏恢復神州,奈何智術淺薄,未能成功,幸陛下降世,一掃胡塵,混一宇內,然則大梁欲避魏晉之覆轍,當除殘去穢……” 英雄所見略同,李躍也是這么想的。 自從司馬懿洛水之誓后,士族就變了味。 漢朝士人能文能武,提刀上馬,與外族血戰,曹魏士族也還行,到了兩晉,簡直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高居太尉、尚書令的王衍跪在石勒胯下恬不知恥的乞活,連石勒都聽不下去了,“破壞天下,正是君罪,吾行天下多矣,未嘗見如此人”…… 后面還有羊皇后夸贊胡人皇帝劉曜“自奉巾櫛以來,始知天下有丈夫耳”…… 晉愍帝為劉聰執戟拿杯、倒馬桶,只為茍活,卑躬屈膝到這種地步了,還是難免一死…… 如此屈辱、無恥,也算是開了歷史之先河。 別看他們稀爛,偏安江東后,對付自己人一套接著一套,誰北伐就弄得誰半死不活。 第七百四十二章 亂軍 此刻,桓溫兵敗身死的消息還未傳到建康。 士族們仍在做著入仕新朝的美夢。 “南北一統,我等亦能回歸故土,重續門楣。”荀籍捋著長須道。 荀氏起于潁川,離洛陽并不遠,論讀書科舉,荀家可謂家學淵源。 “哎,北國苦寒,不如這江東溫潤,不如留在江東算了,我等扎根于此幾十載,早已經不習慣北方水土。”褚歆臉色異常紅潤。 昨日正午多服了幾顆丹藥,到今日還沒退火,冬日里,還是一身寬衣博帶,斜躺在憑幾上,瞇著眼,仿佛在回味。 決定歸降后,眾人仿佛卸下重擔,一身輕松。 改朝換代,在這年頭再正常不過了。 只有王彪之、王坦之臉上帶著深深不安。 道理很簡單,至今為止,大梁都沒派人來聯絡。 “不行,還是派人去柴桑,面陳我等心意。”王坦之脾氣急躁。 “如賊寇圍城,文度如何出去?”司馬昱斜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