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550節(jié)
好在疫病還是控制下來。 李躍將諸軍分散駐扎,不過隨之帶來另外一個問題,兵力分散,若是遇上敵軍突襲或者叛亂,則會措手不及。 防人之心不可無。 眼看時機差不多了,李躍干脆讓謝玄率領降軍為先鋒,順江而下,直奔濡須。 降兵大多長在江東,更適應江東水土。 為了以防萬一,李躍還是讓劉牢之率五千騎緊隨其后,互相“照應”。 至于民夫,則返回武昌。 人員一疏散,疫病頓時得到緩解。 東路戰(zhàn)場上,桓溫又發(fā)起三次反攻,一小勝,一小敗,一平手,未能擊退鄧遐與梁嘯。 二人也都是老將,不需要李躍下令,就知道如何在戰(zhàn)略上配合。 穩(wěn)扎穩(wěn)打,沒給桓溫任何可乘之機。 而在這些反攻之中,楚軍不知不覺間變成了疲軍。 “陛下,太子殿下上表問安。”盧青捧著一份奏表而來。 李躍心中一熱,還是自己的親身骨rou貼心。 魏晉雖然腐朽,不過還算遵守孝道,兩漢曹魏其實都是以孝治天下,連司馬家的晉朝也厚著臉皮聲稱“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 父子和睦,大梁朝廷也就有了穩(wěn)定的基礎。 這場大戰(zhàn),李儉雖然沒親臨前線身先士卒,卻表現(xiàn)出卓越的統(tǒng)籌能力。 在李躍看來,這其實是一個合格皇帝最重要的能力之一。 行軍打仗反而在其次。 李儉的信除了問安,還詢問此戰(zhàn)何時結(jié)束,幾個月下來,國庫數(shù)年積累去了一半。 “去了一半,不是還有另一半么?天下統(tǒng)一不在乎這些錢糧。”李躍笑道。 盧青馬上恭維上來,“陛下說的是,攻破建康,自有錢糧彌補虧空。” 李躍搖頭,“江東經(jīng)桓溫這么一折騰,府庫中哪還有錢?” 桓溫新招募六七萬大軍,即便有錢,現(xiàn)在也沒了。 庚戌土斷的成果在前兩次北伐合肥時,已經(jīng)轉(zhuǎn)交梁國。 想要弄出錢糧來,還是靠海賊大軍的手段。 不過海軍已經(jīng)出發(fā)一個多月了,到現(xiàn)在還沒登陸,這讓李躍心中有擔憂,萬一遇上颶風,或者其他什么意外,李躍的部署就被打亂了。 海上什么事都有可能發(fā)生,即便到了元朝,攻打倭國的艦隊兩次遇上颶風。 身為皇帝,最好維持一個光明的形象,臟活讓其他人干。 “海上還沒消息傳回?”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臣也是奇怪,按道理應該半個月前就登陸會稽了。”盧青臉色有些難看。 “你這廝報喜不報憂,半月前就出現(xiàn)了異常,現(xiàn)在才來報?”李躍臉色一沉。 “陛下恕罪,臣只是見陛下辛勞……”盧青趕緊拱手。 不止是他,其實身邊的人都在歌功頌德阿諛奉承,整天處在這種環(huán)境中,也難怪歷史上會有這么多的昏君。 “此戰(zhàn)之后,朕升你為江州刺史。” 第七百三十六章 鼠輩 事實上,海上一直風平浪靜。 問題其實出在李躍身上,鴻臚吏們大肆宣傳分田給歸降士卒,引起了江東豪強的警覺。 他們祖祖輩輩生活在此地,自然不愿自己的田地被梁國收去。 土地就是他們的命根子,為了土地,他們敢造司馬家反,也敢造梁國的反。 而且梁國對待豪強,一向以打壓為主。 吳會豪強們在關鍵時候,態(tài)度變得曖昧起來。 僅憑兩萬海賊,沒有豪強的支持,很難從會稽一路殺進建康。 “叔父何其糊涂,桓溫覆滅近在眼前,我等現(xiàn)在與朝廷反目,豈非自尋死路?”沈勁說干了嘴,豪強們?nèi)允且荒樐救恢?/br> “哼,當初司馬睿王導南下,我江東豪杰鼎力支持,換來的是什么?我等也不想與大梁為敵,只想守著這一畝三分地,誰人來搶,就跟誰拼命!”周止冷哼一聲。 “陛下要對付的是士卒,而非我等,諸位不必驚慌。” “大梁皇帝的手段我們還是知道的,無須你多言。”周止一開始就不怎么愿意起兵,被其他豪強裹挾,不得不動。 就在兩邊膠著之時,一人冷笑道:“都說吳會人杰地靈,今日一見,不過無膽鼠輩而已,周氏先祖平西將軍勇烈,為司馬肜害死,烏程侯為司馬睿氣殺,兩位泉下若知子孫如此無膽,不知作何感想!” 平西將軍乃周處,烏程侯乃周玘,二人都是響當當?shù)娜宋铩?/br> “大膽!”周止勃然大怒。 兩漢魏晉流行血親復仇,一向有仇必報。 周氏三代人,與以司馬氏為首的北傖仇深似海。 “晚輩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你是何人?”周止手按劍柄,在眾人目光下,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一個連祖輩血仇都不敢報的人,肯定會被人看不起。 “晚輩盧循。”年輕人一拱手,黝黑的臉上全是海風吹出的褶皺,讓他看起來更滄桑一些,也更成熟。 “叔父莫要見……”沈勁上前阻攔,卻被周止一把推開,走到盧循面前,兩人間隔不足兩步。 盧循一臉泰然,毫無畏懼的與之對視。 周圍其他周家人提著明晃晃的長刀圍了過來。 只需周止一聲令下,就要將這些人砍成rou泥。 “后生小子一時失語而已,周兄何必放在心上?”顧珙之趕忙勸阻。 吳會豪強不想配合大梁,也不愿跟梁國反目成仇。 “汝失語否?”周止臉皮跳動。 先祖之仇,是他的逆鱗所在。 “盧循!”沈勁連忙呵斥。 盧循卻仿佛沒聽到一般,嘴角掛著一抹淺笑,頂著周止的雙眼,“大丈夫敢作敢當,一口唾沫一口釘,吐出去的唾沫,難道還要收回不成?且在下可曾說錯?荊州軍劫爾等百姓,掠爾等妻女姊妹,爾等卻一個個如縮頭烏龜一般,自稱豪杰?天下可有此等豪杰乎?” 盧循聲音越說越大。 最后一問,更是令在場吳會豪強臉上無光。 豪強都是地頭蛇,與當?shù)匕傩章?lián)系緊密,有守土護民之責。 場面忽然變得極其安靜。 盧循仿佛怕火苗不夠大一般,繼續(xù)添油加醋,“爾等以前不敢報仇也就罷了,如今朝廷大軍已至,還在畏首畏尾,斤斤計較,江東子弟不過如此!” “汝視吾劍不利否?”虞仡跳了出來,當場拔出長劍。 盧循豈是束手就斃之人?后退兩步,避開當面的周止,亦拔劍在手,“吾劍未嘗不利!” 兩人仿佛斗雞一般盯著彼此,如同不共戴天的仇人。 鏘、鏘、鏘…… 隨沈勁而來的海軍也當場拔出環(huán)首刀,還有人端起了短弩,朝著眾人。 雖只有十七人,卻個個都是腦袋別褲襠上的亡命之徒,命可以不要,氣勢不能丟。 一旁和稀泥的顧珙之忽然大吼道:“我江東子弟豈是鼠輩?” 這話讓在場之人都面紅耳赤起來,反而讓緊繃的氣氛有所轉(zhuǎn)圜。 “沈勁,汝何意?”有人喊著沈勁。 這句話是問沈勁是江東人,還是梁人。 沈勁一臉猶豫之色,一邊是自己的家鄉(xiāng)父老,一邊是朝廷人馬。 自古忠孝不能兩全,今日果然應驗。 “諸位且聽我一言,大梁何曾虧待過為朝廷出力之人?分地也是分北傖的土地,在下以項上人頭擔保!” 說完,就將長劍橫在脖頸上,“爾等欲殺,先殺我一人!” 沈勁在會稽出了名的豪勇,但沈家因為參與王敦之亂,淪為刑家,刑家之子,只能cao持賤業(yè),不得入仕。 沈家想要崛起,只能緊緊抱住梁國的大腿。 兩邊大眼瞪小眼。 就在此時,最先暴怒的周止反而平靜下來,“住手。” 部曲們先收起了兵器。 海軍們也收起了兵器。 周止深深看了一眼盧循,隨后望向沈勁,“如何保證大梁不動我等的田地?” 沈勁不過一副將而已,根本無權決定朝廷之事,之前人頭擔保都做不了數(shù)。 被周止這么一問,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這時盧循大笑起來,“大梁擁兵百萬,疆域萬里,還要向區(qū)區(qū)爾等保證?天下寧有此事乎?哼,莫非沒有爾等,大梁就滅不了江東了么?江東豪杰之興衰,皆在今日,皆在爾等一念之間,切莫自誤也!” 有時候,三句好話抵不上“啪啪”兩耳光。 盧循幾句話,等于直接打江東豪強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