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542節(jié)
“有長江天塹在,我江東何懼之有?眾卿大可安心!”桓溫坐在御榻上,頭戴白玉十二旒,上玄衣,下朱裳,蔽膝、佩綬、赤舄,皆繡有祥云,加上桓溫相貌堂堂,長須飄飄,頗有人君之相。 比司馬家的幾位皇帝看上去威嚴多了。 江東尚儀表、崇相貌,桓溫任何一面堪稱完美。 新朝的氣象全集中在桓溫一人身上。 “陛下英明!”眾臣舉起牙笏。 以前朝堂上還有些江東豪強在,如今連個影兒都沒,清一色的王謝荀褚陳袁郗等北方士族,間或有一些荊州將領(lǐng)。 面對梁國的重壓,江東士族空前團結(jié),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生死存亡之時,大家還是能一直對外的。 短短兩三個月間,桓溫就拉起了一支七萬人的大軍,裝備齊全,糧草充足。 加上手上的荊州軍,謝家的北府軍,江東可戰(zhàn)之軍在十二萬上下。 手上有人,心中就安穩(wěn)多了。 桓溫這個楚國皇帝也當?shù)南衲O駱印?/br> 甚至連司馬家的人也一概用之,畢竟桓溫也是司馬家的女婿,兩邊都是一家人。 可以說江東只是換了個國號,其他的什么都沒變。 士族與楚國皇帝桓溫一起共治江東。 就連曾經(jīng)極其嚴格的庚戌土斷也暫時放下,以換取士族的支持。 總之,擋住梁軍,什么都有,擋不住,什么都沒了。 “朕已聯(lián)合代國,襲擾其幽代,牽制其兵力,北虜夷狄混雜,外強中干,虛張聲勢而已,只需一戰(zhàn)勝之,便會分崩離析,屆時便可克復(fù)神州,恢復(fù)中夏,一掃胡塵!” 關(guān)鍵時候,桓溫撿起了當年王導的口號。 也只有北伐方能凝聚人心,不管打不打得贏,能否實現(xiàn),喊一嗓子總是要喊的。 “陛下所言甚是,北虜此來,未有水軍,皆為步騎,此以彼之短迎我之長也,此戰(zhàn)梁賊必敗。”袁宏極力奉承。 “陛下登基以來,一掃往年之頹勢,士卒振奮,人心安定,皆欲為大楚效死,北虜此來,無能為也。”荀籍也是瘋狂巴結(jié)。 桓溫登基后,對荀氏還算厚道,不計前嫌,拉了荀家一把。 荀籍感激涕零。 這兩人馬屁拍起來,其他人也跟著奉承,殿中一片喜氣洋洋,沒有半點如臨大敵的緊張。 不過總算還有人頭腦清醒,郗超拱手道:“長江沿線,夷陵、夏口、武昌、濡須為重,今所虛者,武昌也,梁主親至襄陽,定有圖謀武昌之意,不可不防。” 戰(zhàn)略大多是陽謀。 拿下武昌,就能將謝玄的北府軍截斷在長江上游,一口一口吞掉。 稍有眼力之人都能看出。 “侍中之言是也。”桓溫掃了一眼謝安,并沒有出兵救援之意。 建康面臨的壓力更大,梁軍在淮南集結(jié)十一萬大軍,對濡須虎視眈眈。 謝安緩緩道:“多謝侍中提醒,小侄謝玄昨日已經(jīng)來信,并未疏忽武昌防務(wù),一萬水軍嚴陣以待,五百戰(zhàn)船橫列江上,一旦下游有變,自樂鄉(xiāng)而下,旬日便可馳援武昌。” “謝家人才輩出,長江之上應(yīng)是無憂,聽聞此次北虜太子親自領(lǐng)兵,乳臭未干之輩,朕將親討之!” 他桓溫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來踩一腳的。 在他眼中,這似乎是一個契機。 三路梁軍,隨便破一路,其他兩路也難以久持,梁國此次南征也就失敗了。 此言一出,殿中議論紛紛,很多人的目光變得復(fù)雜。 桓溫北伐四次,只贏了一次,兩次慘敗于合肥,最后一次,梁軍連主力都沒出,桓溫就敗在曾經(jīng)的部下鄧遐手上。 這種戰(zhàn)績實在讓人不敢恭維。 梁國敗一路,固然南征失敗,但桓溫若是敗了,江東立即灰飛煙滅。 而且這種可能性非常大。 “咳咳……”謝安咳嗽兩聲,殿中迅速安靜下來,“臣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如今乃一國之君,身系江山社稷,不可犯險,梁軍聲勢雖大,江北有濡須之固,敵雖有十萬之眾,難以撼動,不如待其疲敝,然后可擊也。” 如果是別人的諫言,桓溫可以不當回事,但謝安之言,他不能不聽。 沒有謝安點頭配合,桓溫入不了建業(yè),也篡不了位。 郗超難得的與謝安意見一致,“陛下一旦出兵,若吳會逆賊北上,建康將為賊所趁也,眼下形勢,有長江天塹在,一動不如一靜,利守而不利攻,彼十數(shù)萬大軍伐我,數(shù)月而不能克,自會退兵。” 幾乎所有人都將希望寄托在長江上。 當年王濬能破東吳,最主要還是江東出了一代暴君孫皓,國中混亂,主動投降。 楚國上有明君,下有賢臣,東吳如何能比? “卿言是也。”見這么多人反對,桓溫也只好收回成命。 關(guān)鍵這幫人陽奉陰違,桓溫事情也辦不成。 在江東當皇帝,絕不是一言九鼎。 這時謝安舉起牙笏道:“陛下登基以來,荊州軍襲擾地方,江東百姓深恨之,故有吳會之亂,今大敵當前,愿陛下稍加約束。” 不是謝安要在這個時候跟桓溫過不去,而是荊州軍鬧得實在不像樣。 燒殺擄掠,無惡不作,從江南搶到江北。 周圍百姓紛紛逃散,沒有人,楚國就只剩下士卒和士族,這日子怎么過? 殿中的幾個荊州將領(lǐng)當即投來憤怒的眼神。 不等他們說話,桓溫道:“此事就不勞謝令君多慮,如今強寇在外,不宜傷將士之意。” 這個時候整肅荊州軍,借桓溫一個膽都不敢。 荊州軍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桀驁不馴的性子,一個處理不當,這幫人亂起來,都不用等梁軍來攻。 沒了荊州軍,桓溫屁股下面空蕩蕩的,以后只能任士族們擺布,如同司馬家一樣。 桓溫還要靠荊州軍壓制江東士族。 所以荊州軍成了江東的一個死結(jié)。 “陛下……”謝安欲再勸。 桓溫揮揮手,“今日到此為止,此事改日再論。” 第七百二十六章 調(diào) 李躍盤點著手上的籌碼。 黑云中軍三萬,徐成部黑云軍一萬余,曹堪部鎮(zhèn)軍兩萬四千余,上游巴中薛強部一萬三千薛氏部曲,周楚、鄧定、常璩等降軍兩萬余。 總兵力在十一萬上下。 表面兵力眾多,實則可戰(zhàn)之軍并不多。 曹堪部的鎮(zhèn)軍大多是北方遷徙而來的夷狄,人心不齊,訓練不足,裝備低劣。 薛強、周楚被擋在信陵以東,雖然占據(jù)上游,卻沒有大船,長江地利完全掌握在對方手上。 謝玄手上水軍一萬左右,北府軍八千上下,其他部曲雜軍三萬左右,扼守長江以南的夷陵、公安、樂鄉(xiāng)、宜都、信陵、夏口、赤壁、武昌等城池。 兩邊各有優(yōu)勢,也各有劣勢。 李躍擅長的圍城打援根本玩不轉(zhuǎn),長江捏在對方手中,隨時支援。 “令徐成率本部一萬步騎,虛張聲勢,向西佯攻夷陵、信陵,其他人待命。” 謝玄在公安按兵不動,李躍率先出手,先看看謝玄的反應(yīng)。 雖然真正的決戰(zhàn)在長江下游,但攻破長江上游防線,意義同樣重大。 “領(lǐng)命!”徐成拱手而出。 李躍隨即將手上的斥候、游騎、細作全都灑了出去,遍布整個荊湘,等待他們傳回的消息。 謝玄年紀雖輕,卻沉得住氣,按兵不動。 徐成一萬大軍被阻于夷陵。 夷陵便是三國時東吳的西陵,劉備在此被陸遜火燒連營,陸抗在此大破羊祜。 晉太康元年,東吳覆滅,晉朝復(fù)改西陵縣為夷陵縣,屬宜都郡,降低其軍事效能。 夷陵背后就是長江峽口,峽口之中還有一座信陵城,信陵城之后方才是巴東的永安。 從這條路很難攻進去。 李躍出兵,只是先試試謝玄的反應(yīng)。 徐成圍城十余日,發(fā)動過幾次猛攻,可惜無法逾越夷陵高大的城墻,第李躍率大軍南下江陵,與長江對面的樂鄉(xiāng)隔江相望。 盛夏時節(jié),水流充沛,長江水面上異常寬闊。 煙波浩渺中,依稀可見對岸旌旗林立,戰(zhàn)船如云,停靠在江邊。 “謝玄非庸碌之將,麾下多有勇將,我軍長于步騎,短于水軍。”曹堪與桓玄對壘一年多,最有發(fā)言權(quán)。 李躍伸出手,感受著夏日徐徐而來的東南風,“既然長于步騎,那就發(fā)揮步騎的優(yōu)勢,你率本部所有鎮(zhèn)軍,大張旗鼓,進攻武昌!” 長江在對方手上,但漢水卻被梁軍掌控。 四條腿可以跟敵軍的水軍比一比快慢。 “敢問陛下是佯攻么?” “不,是猛攻,不計傷亡代價,你部為先,朕再派張蠔率三萬中軍助你!” “領(lǐng)命!”曹堪慨然而去。 不來真的,謝玄肯定不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