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530節
“那朕豈不是要感謝你們的慷慨?”李躍笑容轉冷。 “感謝就不必了,會盟于兩家皆有益處。”拓跋寔君也感覺情況不妙,語氣恭順起來。 這種條件李躍不可能答應。 云中、代郡都是中原門戶,戰略咽喉之地,真給了他們,換來的不是安寧,而是得寸進尺。 “代國的心意朕知曉了,再給你們一個機會,讓拓跋什翼健親自來談,來人,設宴款待世子。”李躍懶得再啰嗦。 吃進肚子的東西,不可能再吐出來。 拓跋寔君拱拱手,下去了。 盧青道:“拓跋什翼健要來早就來了,不會等到現在。” “朕知道他不會來,此次會盟,原本也是麻痹他們而已,為楊略制造些機會。” 梁代早已經是地緣上競爭對手,任何一方強大起來,都會去解決另外一方。 幾千年來都是如此,即便不能真正占領草原,也要讓其四分五裂,衰弱下去。 臥榻之側,就不應該有能威脅自己的人。 招待了拓跋寔君一番后,李躍挑了幾匹良駒,送了幾車金銀錢帛,下了一道詔令,夸獎其有冒頓、檀石槐之英武睿智、雄才大略。 總之一大堆漂亮話哄著。 拓跋寔君特別能喝,被人捧著,也就飄飄然起來,多喝了幾杯,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 言語之間竟埋怨起拓跋什翼健偏愛其他兒子,幾次揚言要重立更賢能的拓跋翰為世子。 送走拓跋寔君,寒風一陣一陣的吹,雖未下雪,卻干冷干冷的,凍傷了不少將士和戰馬。 耐寒也算是鮮卑人的一項長處。 好在周牽在關隴種棉花,初見成效,等上幾年,便會有棉衣、棉被。 等了幾日,拓跋什翼健沒再派人來,見南面無利可圖,大軍遠遁漠北。 邊境恢復安定,沒打起來也好,將士們的確疲憊不堪,急需休養,馬上就是年底,思念家人。 李躍下令班師回朝,營中頓時一片歡笑之聲。 由此可見人心厭戰。 “此次會盟豈不是白來一趟?”路上,盧青嘀咕道。 “我們不來,他就要寇掠河套或者幽代,而且這個拓跋寔君有些意思,將來說不定可以利用一二。” 這么多年李躍眼力長進不少。 兩邊十幾萬大軍對峙,拓跋什翼健派一個世子光禿禿的來,有些借刀殺人的意思。 代國內部肯定不是鐵板一塊。 魏晉到現在,至少明面上暫時沒出現父慈子孝之事,但這些夷狄國家早就殺紅了眼。 石虎殺石勒滿門,還殘殺自己的親兒子親孫子,石家的幾個兄弟也是大打出手。 慕容家代代必有手足相殘之事,他家的幾個兄弟若能團結一致,只怕李躍的大梁現在還在大河以南掙扎求存。 拓跋家也沒例外,開山老祖拓跋力微就殺了世子拓跋沙漠汗,幾個兄弟之間也是刀兵相向。 草原的內斗比中原更劇烈更殘酷。 饒是苻堅仁義無雙,也是靠云龍門之變干掉了堂兄苻生上位的,上位之后,親兄長苻法也被逼死了,氐秦宗室叛亂,從立國開始就一直沒斷過。 盧青笑道:“所以陛下以冒頓挑唆之?” “什么叫挑唆?這是激勵。”李躍哈哈大笑,“朕不會看錯人,聯系楊略,讓他從拓跋寔君入手。” 李躍隱隱記得歷史上北魏,好像出過幾次父慈子孝之事。 比起慕容家的手足相殘,拓跋家這個傳統更“優良”。 “唯。”盧青一拱手,退下了。 第七百零九章 門戶 北方刀兵對峙,南方亦是風起云涌。 梁國退兵之后,危機解除,但內部問題卻沒有解決。 晉主司馬丕撐了大半年之后,終于沒能扛過這個寒冬,一命嗚呼。 但朝堂上,推立誰為新主,仍懸而未決。 以褚太后、王彪之、謝安為首的江東士族擁立司馬奕,桓溫極力推舉司馬昱,雙方僵持不下,鬧的江東雞犬不寧。 沒有桓溫的點頭,江東士族說了不算。 沒有褚太后的印璽,司馬昱也上不去。 “哼,真以為吾不敢動手嗎?”桓溫一臉慍怒。 荊襄丟了,桓氏實力大損。 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桓溫手上我這三四萬大軍,占據武昌、濡須等要地,依舊能夠威脅建康。 而且桓溫推許庚戌土斷,培養了大量親信和故舊。 真打起來,建康肯定不是對手。 “朝堂不是爭誰為君,而是借此壓制大司馬,趁機奪權。”郗超拱手道。 這個關口,桓溫后退一步,江東士族就會進一步,那些曾經依附于桓氏的人,就會掉頭投入江東士族。 桓家會萬劫不復。 所以這是江東士族向桓溫發動的一次反擊。 “奪權?他們除了玄談服藥,有何本事?這些年不是我推行庚戌土斷,江東早就亡了,本司馬對付不了梁國,還對付不了他們?為爾寂寂,必將為文景所笑!”桓溫越說越氣。 文,乃晉文帝司馬昭,景,乃晉景帝司馬師。 司馬家這兩兄弟對付曹魏一個比一個狠。 說出這番話,桓溫已經準備徹底撕破臉皮了。 郗超道:“大司馬既然決心已定,就不可再猶豫,當水路并進,直入建康,刀兵之下,江東士族必會俯首帖耳。” 曹魏頒布九品官人法,一再給士族門閥好處,司馬家的屠刀之下,竟無一家為曹氏盡忠。 郗超早就看穿了這幫士族的本質。 皆為門戶計,誰強他們就會依附誰,絕不會魚死網破。 桓溫這些年沒少捧他們,試圖爭取他們的支持,卻一直被排斥在外。 幾年前桓溫江北游獵,遇見王濛、劉惔等名士,劉惔見桓溫一身戎裝,直接當面喝罵:“老賊欲持此何作?” 一點面子都沒給。 虧得桓溫脾氣好,一句“我若不為此,卿輩那得坐談?”輕輕揭過。 從此事就能看出江東士族對桓溫的態度。 一味迎合他們沒用,所以后來桓溫直接沖庾氏、殷氏動手,江東士族才面子上恭順起來。 “卿言是也,傳令,盡起武昌諸軍,兵發建康,為陛下吊喪!”桓溫一臉堅決。 江東最危險的一刻到來。 只要桓溫進入建康,江東就要改朝換代。 此刻建康城中也焦頭爛額起來,誰也沒想到桓溫竟然玩真的。 長江水面上,戰船密集,旌旗蔽日,鼓聲、喊聲震動長江以南,沿岸百姓紛紛南逃,沿江城池,無一人敢抵御,皆打開城門,如同迎接王師。 桓溫長驅直入,江東人心惶惶,褚太后、司馬昱六神無主。 這一舉動也引來了江北梁軍的窺探,梁嘯、鄧遐三萬大軍集結于合肥,坐觀江東之亂。 建康城中早已戒嚴,家家戶戶大門緊閉。 城墻上的守軍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桓賊到了何處?”王彪之火急火燎。 “已至濡須,與桓云合軍,五萬人馬向石頭城而來。” “這可如何是好?”司馬昱再也坐不住了。 建康朝廷掌握的唯一能戰的北府軍,一部分正在公安、夷道、樂鄉駐防,一部分在廣陵駐扎。 肯定擋不住桓溫的五萬大軍。 江東最能戰的大軍都在他手上。 “安石,可有御敵之策?”王彪之望向謝安。 當初提出穩定長江防線之策,是他提出來了,如今火燒眉毛,能想到的,也只有謝安。 而且謝安一向跟桓溫關系不錯。 謝安還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架勢,“大司馬非敵也,江東不可內亂。” “不可內亂,難道就眼睜睜看著桓溫行僭越之事?”王彪之道。 謝安掃了司馬昱一眼,“敢問諸位,建康能擋住大司馬五萬大軍否?” 這個問題讓眾人一愣。 幾人互相看了一眼,誰也沒有這個自信,更沒有這個本事。 桓溫手上是貨真價實的精銳,雖說屢戰屢敗,但放在江東仍舊是無敵的存在。 北府軍被分散了兵力,僅憑廣陵不到一萬的兵力,實在沒多少勝算。 而且,江東士族豪強抵抗之心并不堅決。 桓溫一旦兵臨建康城下,弄不好就有人里應外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