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521節
戰馬剛被輔兵牽走,就有傳令兵前來,“將軍召見李、孟二都尉!” 李佑、孟寬二人對望一眼,都感到今日有些奇怪。 “就我們二人?”孟寬粗著嗓子道。 “將軍已經等候多時。”傳令兵極為干練,一句廢話都沒有。 二人只得跟著傳令兵到中軍大堂。 秦彪鬢間也多了幾縷白發,不過常年領兵,身上威勢更重,一個眼神就能讓人不寒而栗,揮手讓其他人退出,才掏出黃絹,“陛下詔令。” 二人全身一震,單膝下拜。 “封二皇子李佑為秦王,與秦彪、糜進、孟寬諸將選拔三千精銳,就封天山以北。” 詔令當然不是這么簡潔,不過秦彪風格一向簡潔,從不廢話,連詔令都沒打開,直接給了李佑。 李佑一臉發呆,仿佛沒有回過神來。 “拜見秦王殿下!”秦彪異常干脆的單膝下拜。 李佑一激靈,趕緊去扶秦彪,“秦將軍不必如此。” 兩人雖是上下級,但一個皇子在軍中,秦彪肯定不能視而不見,暗中多有照料。 李佑心知肚明,只是嘴上不說而已。 一旁的孟寬自己站了起來,哈哈大笑,“秦王,還是實封西域,阿佑可大展拳腳!” 秦彪眉頭一挑,瞪著孟寬斥道:“軍中不可無上下之分,方才殿下與你同為都尉,百無禁忌,如今殿下為君,汝為臣子,焉能如此無禮?來人,拖出去重打二十軍棍!” “唯!”當即兩個虎背熊腰的親衛掀帳而入。 “將軍……”李佑有些不忍,畢竟二人多年形影不離,出生入死,情同手足。 孟寬也是一陣愕然。 “拖出去!”秦彪面沉如鐵,“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不可混為一談,敢有下此,定斬不饒!” 不等李佑再勸,親衛已經拖著孟寬出去,就在帳外噼噼啪啪的打了起來。 孟寬一聲不吭,秦彪也一言不發,堂中陷入沉默。 孟寬驍勇善戰,這幾年在軍中嶄露頭角,加上與皇帝的關系,的確有些驕橫,不過他再驕橫桀驁,也不敢在秦彪這等殺人如麻的宿將面前造次。 老老實實的挨了打。 片刻之后,李佑仿佛想通了一般,一拱手,“謝將軍指點。” 秦彪巖石般堅硬的臉上還是沒有任何表情,“殿下若是沒有其他事,可以收拾行裝,兩個時辰后就動身。” “如此之快?”李佑略感驚訝。 “軍令如山!”秦彪從里到外透著軍人的干練,一向視軍令為性命,連洛陽的家眷都不去看一眼。 不過就在此時,帳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將軍,南面急報!” “進!” 門簾掀開,斥候風塵仆仆的拜在秦彪面前,“桓溫率兩萬精銳順江而下,江陵庾邈、庾攸之召集舊部反,武陵蠻賊文盧響應,長沙妖賊李弘率百姓揭竿而起!” 數年前,桓溫第一次北伐合肥失敗,為了樹立威權,行廢立之事,趁機排除異己。 在荊襄有重要影響力的庾氏被誣告協助武陵王司馬晞謀反。 庾氏慘遭清洗,身居廟堂的庾倩、庾柔被廷尉下獄,輒斬之,庾蘊飲鴆自盡,庾希則、庾邈、庾攸之逃入海陵陂澤。 曾經盛極一時的潁川庾氏,遭受重大打擊,幾乎滅門。 與桓溫仇深似海。 要知道,當年桓溫曾在庾翼麾下為前鋒小督,二人關系不錯,都混跡于江東名士圈。 桓溫之所以能上位,是因為建康朝廷忌憚上游的庾,轉而扶持雙方都能接受的桓溫。 沒有庾氏點頭,桓溫也上不去,如今他上去了,第一個拿老上司家族開刀…… 魏晉盛行血親復仇,當年桓溫手刃殺父仇人,如今庾氏照本宣科,也來報仇雪恨。 當年庾翼都督六州諸軍事、安西將軍、荊州刺史,權勢不在今日桓溫之下,有大量故舊散布于荊湘之間。 如今時機成熟,神秘力量在其中穿針引線,也就水到渠成了。 此次怕亂聲勢頗大,武陵蠻文盧有蠻兵五千,長沙賊李弘聚眾兩萬余,庾氏更是投入全部身家,聚兵一萬有余,還得到了荊襄豪強的暗中支持。 三股勢力互相配合,互相呼應,即便桓溫立即回軍,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平定三路人馬。 “襄陽可有動靜?”秦彪兩眼放光。 襄陽與樊城隔漢水相望,這么多年沒能攻下,一直耿耿于懷。 荊襄一線梁軍軍功也多年止步不前。 望著其他袍澤不是攻滅關中,就是討平涼州,遠征西域,樊城梁軍自然感到壓力。 “桓豁鎮于城中,無人作亂。” “可惜!”李佑暗叫一聲。 秦彪神色越發振奮,“江陵、武陵、長沙作亂,必分襄陽之勢,此乃千載難逢之機也,傳令全軍,即刻攻打襄陽!再六百里加急,飛馬傳書洛陽,請求援軍。” 機會不是什么時候都有的。 這幾年襄陽的戰略地位越發凸顯,桓溫親自鎮守此地。 如今桓溫率軍南下威逼建康,錯過這次機會,以后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 “將軍,朝廷詔令……”李佑提醒道。 “事分輕重緩急,先拿下襄陽,攻取荊州。”秦彪整個人都精神抖擻起來。 要打破南北對峙局面,關鍵就在襄陽,就在這一戰。 秦彪身為梁國大將,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整個樊城頓時忙碌起來。 戰馬嘶鳴聲、盔甲鏗鏘聲潮水一般的洶涌而來。 漢水上游,大小戰船、木筏遮蔽江面。 上游新城郡的糜進亦聞訊趕來。 襄陽反應亦十分迅速,兩邊就隔著一條漢水,站在城墻上,眼力好的士卒能大致看清彼此的動靜。 下游晉軍水軍聞訊,大小戰艦三百余艘溯流而上。 漢水流淌,戰鼓轟鳴,無數晉軍提著弓弩走上城墻。 一場大戰即將拉開序幕。 第六百九十七章 浪急 “江陵、武陵、長沙都只是誘餌,混淆視聽而已,靠他們掀不翻桓家,決勝之地在襄陽,只有黑云精銳南下,才能攻取荊州。”楊略望著高聳的襄陽城墻道。 “此次變起突然,以樊城、新城的兵力,只怕難以攻破襄陽,桓豁向來沉穩。”身后的張豬兒道。 “正常情況下,的確攻不破襄陽,但若是里應外合,事情就好辦了。” “李伯護那廝一直沒有回復我們,莫非變心了?要不我帶幾個兄弟潛入城中,殺他滿門?”張豬兒手扶刀兵,一臉平靜,仿佛滅人滿門就像吃飯喝水那么簡單一般。 “他沒這個膽子,如今荊襄百姓心向我大梁,這便是大勢,他不出手,自會有其他人倒戈。”楊略蟄伏荊襄多年,早就將這里的一切摸得清清楚楚。 甚至有可能他比桓溫更清楚百姓的想法。 早年桓溫也曾體察民間疾苦,不過這幾年手握大權后,眼睛也就盯著上面,很難望一眼下面的蕓蕓眾生。 “陛下欲離間代國諸部,看來又要你去漠北走一遭,校事府的那幾個小崽子扛不起大梁。” “漠北比荊襄容易多了,有這兩件功勞在身,這輩子夠用了。”楊略無限憧憬起來。 “那還等什么?趕緊通知城中的兄弟們起事!”張豬兒性情焦躁,殺人放火一把好手,但起兵造反是個精細活兒。 “時機未到,你也說過,樊城和新城的兵力不夠,即便勉強攻下襄陽,也必會面臨桓溫的誓死反撲,所以……” “所以需要朝廷大軍?”張豬兒跟了楊略這么多年,長進不少。 “不錯,這一戰不在襄陽本身,而是看洛陽的大軍能不能敢在桓溫返回之前,兵臨襄陽城下!” 正說話間,幾十晉軍騎兵由遠而近。 張豬兒大為警惕,習慣性的手按刀柄。 楊略撿起地上的草根,塞進嘴中,蓬頭垢面的樣子,活脫脫的就是一無賴兒,“放松,不必緊張,真是沖著咱們來的,就不是這點人馬。” 張豬兒的手從刀柄上松開。 騎兵潑辣辣的沖到近前,為首軍官掃了二人一眼,“梁賊來襲,桓將軍堅壁清野,爾等速速回城,不得在外游蕩。” “好嘞。”楊略張口就是正宗的荊州土話,嬉皮笑臉,一臉輕浮之色。 軍官疑慮盡去,策馬奔向襄陽。 楊略看著他們的背影,“不入虎xue焉得虎子,慎重起見,還是我們親自來吧,如今的襄陽可不得了,事關天下一統之大勢。” “好。”張豬兒無所謂道。 二人混在游民之中,一起朝襄陽城走去。 而此刻的漢水之上,烈焰滔天。 一艘艘木筏、竹排變成火球,順江而下,撞向江東水軍。 不過江東水軍的艨艟、斗艦上都蒙著生牛皮,一時之間根本點不著,船上的水軍不斷澆水,撲滅火苗。 “放!”李佑向襄陽城揮刀。 身后霹靂車、投石車瘋狂拋射,將石頭火油罐砸向江東水軍。 不過江面煙火滔天,晉軍水軍貼著南岸行進,霹靂車、投石車命中率不高,即便一兩發砸中了,二十斤左右的石頭,無法徹底毀壞一艘戰船。 瞬息之間,江水仿佛沸騰了一般,水花飛濺,夾雜在火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