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510節
兩人大眼瞪小眼,仿佛兩頭憤怒的猛虎,互不相讓。 慕容垂雖然有使持節之權,但張蠔是皇帝面前的紅人,若真斬了他,皇帝哪兒不好看。 當然,最主要的是張蠔功勛赫赫,勇猛無畏,戰場上是一把好手。 英雄總是惺惺相惜的。 “爾等真有膽量出戰?”慕容垂盯著張蠔,臉上的殺氣怒氣沒半點消退。 張蠔冷笑一聲,“哼,給某五千人,定取龜茲王、獪胡王的首級!” 慕容垂也冷笑起來,“五千人沒有,予你兩千精騎,可敢出戰?” “都督……”高弼看出他是故意在激張蠔。 但兩千騎就往幾十萬敵軍里面沖,實在駭人聽聞。 還別說,張蠔這種人就吃這一套,當即咧嘴大笑,露出一口猙獰黃牙,“有何不敢?兩千精騎,如若不勝,吾提頭來見!” 一旁的眾人都驚呆了,也不知誰輕聲罵了一句:“瘋子……” 不過在場的人都沒在意。 “哈哈哈,好,張蠔聽令,與汝兩千精銳,拂曉從西營出擊,直擊胡人中軍!”慕容垂眼神中也帶著一股瘋狂。 “領命!”張蠔甩開劉牢之、諸葛侃,拱手一禮。 “劉牢之聽令!”慕容垂的目光又落在劉牢之身上。 “末將在!” “汝率兩千精銳,拂曉從北營出,見敵中軍大亂,從北面切入!” “領命!” “呂光聽令!”慕容垂一個都沒放過。 這一個月的深溝高壘,并不全是為了消耗敵軍銳氣,也是磨合諸軍諸將,摸摸這些人有幾斤幾兩。 其實幾人之中,慕容垂對呂光最看重。 張蠔勇則勇矣,但性格也一樣剛猛,直接不退,單槍匹馬也敢往幾十萬敵軍中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也不在意別人的性命…… 劉牢之小心思多,不好駕馭。 唯獨呂光識大體,文武兼備,沉著堅毅,關鍵還低調。 “末將在?!眳喂庹境鰜砉笆帧?/br> “汝統一萬玄甲軍,自南面而出,見勢而行。”對別人都有具體的任務,對呂光卻沒有什么限制。 眾人無不投來羨慕的目光。 “領命!”呂光不卑不亢的拱手。 “其他諸軍,明日拂曉備戰,辰時出擊,一戰擊滅諸胡,踏平西域!”慕容垂收起地圖,胸中涌起萬丈豪情,王猛有平定雍涼之功,若能拿下西域,功勞絕不在王猛之下。 這么多年慕容垂一直在和王猛暗中較勁,想在戰功上壓王猛一頭。 如今熬了這么長時間,胡人們士氣低落,銳氣不再,正是反擊的大好時機。 “唯!”眾將皆神色一喜,等的就是今日。 其實半個月前就可以反攻了,慕容垂一直壓著,不僅煎熬著營壘外的胡人,也煎熬著營壘內的梁軍將士。 安排已定,慕容垂揮手,“各自準備去吧!” 眾人退散。 慕容垂抱著刀倒下就睡,慕容令、慕容農兄弟二人守護左右,寸步不離。 大營中很快就變得靜悄悄的,只有刁斗時不時的敲擊幾聲,令夜色更加深沉。 東方地平線剛露出一線魚肚白,已經有人蘇醒過來。 兩千匹戰馬蹄上裹著布,無聲的踏著晨露,毅然朝敵軍沖殺而去…… 第六百八十一章 勸 慕容垂年紀越大,用兵越是老辣。 從一開始,敵軍就在他的算計之中,先憑借營壘消耗敵軍精銳和士氣,磨練己方斗志。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東方的魚肚白變成了萬丈朝霞。 西面傳來一陣陣驚恐慘叫聲。 馬蹄聲不再掩飾,蹄鐵重重的踐踏在大地上,發出一聲聲悶雷般的響聲。 慕容垂放眼西望,己方騎兵身上恰好披著一層霞光,宛若神兵天降一般。 “父親……阿六拔……昨日派人送來一封密信……”慕容農吞吞吐吐道。 阿六拔是慕容楷的小字。 “嗯?”慕容垂掃了一眼左右,只有幾個鮮卑故舊。 慕容令眉頭一皺,但慕容垂沒有表態,他也不好說話。 當年慕容儁、可足渾氏要置慕容垂于死地,慕容恪多次庇護,才讓他免遭慕容翰的命運。 慕容垂能對慕容德下死手,但絕不會害慕容恪的兒子。 “叔父雄才大略,用兵如神,何必寄人籬下?西域錢糧廣勝,向北可兼沙漠之眾,向南可據東西商道之利,得之而能成大事,昔日韓信不聽蒯徹之言,身死族滅,叔父收復西域,功高蓋主,必遭人忌,大丈夫何必以家世為念?豈不聞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之言?叔父一日為鮮卑,在梁人眼中,終身為鮮卑,還望叔父多多思量……” “他在何處?”慕容垂將縑帛扔進篝火余燼中,立即化作一團火焰,眼中浮起一股怒色。 他一向以華夏自居,而慕容楷的話字字誅心。 “兒……亦不知,昨日、昨日忽然有人將此信拋入帳中?!蹦饺蒉r目光躲閃,不敢正視。 慕容令急道:“陛下待我家不薄,如今大梁強盛,若如背叛,天下何地能容我父子?” 慕容家在大梁的確過的不錯。 長子慕容令成了駙馬,三子慕容農為將軍,四子慕容寶、五子慕容隆等皆在尚武堂,前途遠大。 等上幾年,慕容家也必將是大梁數一數二的軍功世家。 放著華夏正統不要,跑到這蠻荒之地稱王稱霸,不是賤嗎? 再說大梁的目光已經轉向西域,不是慕容垂想割據就能割據的。 “此事不可聲張,替我傳話阿六拔,要么走遠些,要么去洛陽自行請罪,陛下看在我家面上,當不會為難他,哼,起兵作亂?今時不同往日了,你也收起這心思,莫要誤入歧途,否則休怪為父手下無情?!?/br> 慕容垂無疑是聰明人。 大梁若是虛弱不堪,他自然會野心勃勃,但如今大梁如日中天,這個時候造反,不是自尋死路? 只怕他一宣布起兵,部下立即就砍下他的人頭送到洛陽邀功去了。 “兒臣、知矣……”慕容農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慕容垂眼神復雜的盯著他,心中略感煩躁,怎么總有人覺得他一定會造反?也總有人來鼓動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器重的親兒子,慕容垂早就一刀砍了他…… 咚、咚、咚…… 營中戰鼓激昂起來。 戰場上,三股梁軍仿佛三把利劍插入敵人的胸膛之中。 最兇猛的無疑是正面出擊的張蠔,仿佛一塊石子投入平靜的湖水之中,掀起萬丈驚濤駭浪。 兩千精騎如入無人之境,凡是擋在他們面前的,無不被刺于馬下。 張蠔勢如瘋虎,手持兩桿戰矛,沖在最前,左右揮刺,無一合之敵…… 敵軍頓時大亂。 劉牢之、呂光兩支人馬也加入其中,一軍從北向南,一軍從南向西,風卷殘云一般,將多日壓抑的怒火和仇恨都釋放出來。 但戰場上不止這三支人馬。 北面還有三支步騎加入其中,一支披頭散發,穿著簡陋的皮甲,馳而射之,一看就是吐谷渾人。 另一支畏畏縮縮,不敢深入,只在戰場的邊緣用聽不懂的語言搖旗吶喊,一看就是鄯善、車師軍。 還有一軍裝備精良,斗志高昂,步騎參半,從西北角切入,殺的胡人們人仰馬翻,不用問就知道是涼州的豪強部曲、諸部義從。 六路大軍夾擊,仿佛漫山遍野都是梁軍。 不過胡人面對如此不利局面,仍在頑強抵抗。 其中一支親騎縱馬狂奔至近前,忽地扔出套索,將梁軍從馬背上扯了下去,拖入胡人之中,亂刀分尸。 也有胡人步卒向奔來的梁軍投擲短矛。 梁軍盔甲竟然擋不住,當場被釘死百余眾。 不過這種投擲兵不多,接連投擲四次之后,便疲軟了,而且間隔時間太長,被劉牢之的精騎殺入其中,人頭滾滾。 龜茲城中守軍見戰況激烈,當即便有援軍趕來。 戰場混亂而激烈。 “哈哈哈,沒想到這些義從部曲竟然未走,此乃天助我父子成大功也!”慕容垂大笑。 沒有他們雖然也能贏得最終勝利,但肯定要花更多的精力和代價。 “此大梁之威也?!蹦饺萘钆郧脗葥?,深深望了一眼自己的父親,生怕他誤入歧途。 “傳令,諸軍盡起,剿滅胡虜!”慕容垂翻身上馬,意氣風發。 慕容令、慕容農緊隨其后。 營壘中所有梁軍盡數出擊,霎那間,地動山搖,宛如山洪暴發。 由騎兵和甲士組成的兩股洪流涌向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