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498節
中小豪強也被王猛收拾了一番。 涼州現在才算真正的梁國疆域,高昌、海頭城歸附大梁。 崔宏目光一閃,“王都督立此不世之功,當入尚書臺也!” 這話明顯是在挑撥常煒與王猛。 這一手甚是高明,自從論功行賞之后,朝野上下一直爭論不休,王猛、常煒誰功居第一。 兩人也因此被抬到了風口浪尖上。 常煒咳嗽兩聲,拱手一禮,“啟稟陛下,臣今年已經六十,身體多有不適,正思如何向陛下請辭。” 以前或許還有爭論,但現在王猛一舉解決涼州邊患,再無疑義。 “令君何出此言?大梁少不了王景略,亦不可缺令君!”李躍斜了崔宏一眼。 這廝就是愛挑事。 想要鼓動王猛和常煒爭斗,他在一旁坐收漁利。 “臣非是一時心血來潮,而是早有此意,因此戰關系重大,才一直沒有啟奏,如今國家安定,臣也該享幾年清福。”常煒神色不似作偽。 這幾年全都李躍南征北戰,全靠他在后方頂著,這么大的國家,稍有差池,影響巨大,壓力不可謂不大。 “此事絕不可提,鎮國家,撫百姓,給餽饟,不絕糧道,天下何人能與令君相比?如今國家方定,正是百廢待興之際,令君怎可棄朕而去?”李躍語氣堅決。 即便常煒要退,也不應該是現在。 “陛下……”常煒見李躍神色,也就沒有勉強。 一場議事弄得不歡而散。 如今梁國各種派系冒出頭,爭斗再所難免。 不過一切都還在控制范圍之內,崔宏的話并沒有說錯,王猛功勞太大,反而有些不好辦。 調回朝廷,難免與常煒、崔宏起矛盾,朝廷只會變得更熱鬧。 留在關中,麾下五萬士卒,已經形成一個利益共同體,會越來越緊密。 沒過兩天,涼州又傳回一道校事府的密報。 王猛私吞金銀五千斤,名下置辦關中良田一千頃,還蓄養了舞姬歌女三百名。 看到密報,李躍驚訝無比。 王猛也會干這些? 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他這是在自污。 自古功高震主都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面對開國皇帝,有時候不是皇帝想處理功臣,而是為時勢所迫,既有上面的壓力,也有來自下面的威脅…… 相處這么多年,李躍從來沒聽說他有這些嗜好,唯一的嗜好也就是治國強軍。 再說他都是郡公了,還差這些金銀田產? 以他的能力,真要私吞,也不會公然掛在自己名下。 李躍心中一陣感動,人臣能做到這個份上,也算百年難遇,難怪在歷史上能跟諸葛武侯相提并論。 很快,朝中也開始出現各種風言風語。 李躍原本想低調處理就算了,現在風聲一起來,想要低調都不可能,王猛生性剛猛,得罪的人非常多,如今有這么好的機會,豈會輕易放過? 一本本奏表雪片一樣飛來。 仿佛王猛挖了他們家的祖墳一樣,各種“言辭懇切”,聲稱不處置王猛就是動搖國本,以后人人效仿,大梁廉潔之風蕩然無存。 不過這么大的事,這么好的機會,崔宏反而低調起來,一聲不吭。 “王景略用心良苦,陛下不可枉費他一片心意。”常煒一臉佩服。 能為國家,不惜自己名聲的,放眼朝中,也就王猛一人。 “王猛貪贓枉法,雖于國有大功,然功是功,過是過,不可一概而論,褫奪王猛假節鉞之權,改為假節,免去關中都督,降為雍州刺史,清河郡公降為清河郡侯。” 李躍連貫的說出一項項處罰,不可謂不重。 但唯有如此,才能壓下朝野上下的非議。 即便做到如此地步了,還有人不滿意,要追查前事,檢索遺漏…… 李躍算是看出來了,不滿王猛的人實在太多,天下士族同氣連枝。 王猛在涼州大打出手,動了張、賈、陰、索、郭等族,令關東士族不寒而栗。 自古變法革新者,都會面臨這種局面,當年悅綰在燕國清查田畝,直接死的不明不白。 慕容儁“校閱見丁、精覆隱漏”,沒幾個月,就莫名其妙的病死了…… 再往前,商鞅還被車裂,滿門被滅。 眼下形勢,王猛還沒到進入中樞的時機。 士族豪強在大梁仍有很大的影響力,而王猛得罪的不僅是這些人。 不過,王猛這一手“自污”相當高明,既解決了功高震主、封無可封的問題,也讓朝中對他的不滿有了一個宣泄口。 第六百六十四章 商議 王猛私吞金銀、田產之事鬧得沸沸揚揚。 一直到秋收結束,還沒有停息的意思。 朝中大臣普遍認為處罰太輕了,他王猛今日敢侵占田地,明日就能貪贓枉法,后天就敢起兵造反…… 鬧出這么大的動靜,沒人暗中推波助瀾是不可能。 不過彈劾王猛之人雖多,為他求情的人也不少。 崔瑾、韓緒、房默、郝略、崔逞、韓胤、田勰等人上表,言王猛為人剛正不阿,豈會行貪贓之事?必有人暗中構陷。 這些人不是一方大吏,便是政績超卓之輩,是大梁的中流砥柱。 他們的奏表,影響比士族出身的官吏更大。 其中崔瑾地位更是超然,連他都親自下場說情,立即壓制住了國中輿論。 由此也能看出王猛在朝中的實力。 “玄伯,此次能斗倒王猛否?”鄭惠緊緊盯著崔宏,不錯漏他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 仿佛要從這些表情中看出崔宏心中所想。 但崔宏早已不是當年的崔宏,城府變得更加深厚,臉上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你們難道看不出來,王猛是在自污以避禍?王猛豈是這么容易就能扳倒的?他背后站著的是陛下,你們出來攪風攪雨也就罷了,連我也連累了,如今陛下已經懷疑背后主使之人是我。” 遷都洛陽后,滎陽鄭氏水漲船高,表面上儼然要超過清河崔氏。 但實際上,兩家暗中一直聯系緊密,是政治上的天然盟友,也天然抗拒庶族出身的王猛。 王猛提拔的房默、房曠、郝略、韓胤、田勰等人不少都是寒門,他們上來,自然會擠壓老牌士族的利益。 “陛下也就是懷疑而已,憑你們崔家的權勢,難道陛下還敢動手不成?太子都是你們崔家的人,怕什么?只要此次玄伯出頭,定能除掉王猛!”鄭惠毫不介意。 但崔宏卻從軟榻上站了起來,目光不善的盯著他。 這眼神讓鄭惠毛骨悚然起來,“如何?” 崔宏臉色變得極其陰沉,“你們鄭家想要尋死,不要拉著我們崔氏,真以為陛下不敢動手?別忘了,這天下是他一刀一矛打出來的,士族門閥早就不是當年魏晉之時。” 鄭惠眉頭一皺。 這些征戰四方,又遭逢大旱,關東士族沒少出錢出糧,換來了李躍的忍讓。 而這忍讓,已經讓有些人錯估了形勢,覺得大梁沒了他們不行。 崔宏是皇帝身邊人,知道皇帝心意,他的每一句話都不是廢話,鄭惠頓感如芒在背。 遷都洛陽之后,鄭家的確有些顯眼了。 鄭惠剛剛接任家主,想要進一步增加鄭家的權勢,步子邁的有些急了。 私吞金銀、侵占田地這些罪名肯定弄不倒王猛,反而將他們暴露出來。 王猛什么人? 皇帝什么人? 都是從尸山血海里面走出來的,真要對士族動手,士族拿什么抵抗? 憑士族的幾千部曲對抗十幾萬黑云精銳? 鄭惠額頭上劃下一滴冷汗,能混到今日,肯定不是蠢材,只是接觸不到更多的內幕,全憑自己的一廂情愿行事。 “王猛這是以退為進,陛下感激他都來不及,你們還眼巴巴的往上跳,不是羊入虎口么?”崔宏斜了他一眼。 鄭惠咽了一口唾沫,“玄伯,可有補救之法?” “還好陛下這兩年只想休養生息,不愿國中生亂,這段時日嚴加管教族中子弟,莫生事端,你我兩家聯姻之事暫緩,過了這一陣兒再說。” “然則王猛他日入尚書臺,關東士族豈非有滅門夷族之禍?”鄭惠臉上的憂慮加重了幾分。 王猛在關中大刀闊斧,人頭滾滾,士族豪強被壓的喘不過氣來。 一旦入主尚書臺,哪還有他們這些人的出頭之日? “前些時日,我出言試探了一番,常令君還可再撐幾年,不必多慮,兩百年只出一個王猛,他今年也年過四十,身體一向不佳,多則十年,少則四五年,必不能長久,而士族能綿延千載,不可爭一時之意氣。”崔宏緩緩道。 王猛的背后站著的是皇帝。 與一個開國皇帝作對,無疑是自尋死路。 士族的志向不在于此,而是延續家族,緩慢滲透,難道王猛還能長生不老不成? 而士族卻能榮耀幾百年,乃至更長。 而且崔宏年紀不大,如今不過二十五六而已。 “這口氣實在難忍。” “非但要忍,還要舍得,你不是要補救么?王猛幼子王曜今年十五,尚未娶親,你們鄭家選一容貌出眾舉止端莊的宗女嫁之,則此事鄭家可以置身事外了。”崔宏眼珠子一轉就有了計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