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465節
薛強親率甲士上前迎敵,身先士卒,率家將站在最前,軍心大定。 裴氏部曲在后箭如飛蝗,當即射殺數十騎。 鄧羌見不能敵,驅兵而去,與苻堅夾擊梁軍中軍。 此時兩軍已經短兵相接,長矛密密麻麻瘋狂攢刺。 自古用兵以正合,正面戰場抵擋不住,其他都沒有,王猛極度自信,就這么與秦軍堂堂正正的廝殺。 六萬余眾,迎戰苻堅的兩三萬人,若是沒有自信,王猛也就不配這么大的名聲。 更何況其中還有兩三萬的黑云精銳,他們是從無數尸山血海里面滾出來的,從來不懼任何敵人。 蒲坂一戰,氐秦精銳至少去了一半,還折了一員萬人敵。 咚、咚、咚…… 梁軍敲動了戰鼓,雄渾的聲音傳遍戰場。 令旗揮動,右翼步陣仿佛一只巨鳥揮動翅膀,掠過廣袤的血腥的平原,向秦軍橫掃而來,霎時間,將秦軍半包圍。 廝殺之戰,梁軍兵力逐漸展開,如一條巨蛇舒展軀體,然后一寸一寸絞纏、勒緊。 戰場形勢很快就發生轉變。 鄧羌的六百余騎在這人山人海的戰場上,已經掀不起多少浪花。 也被裹挾進梁軍的包圍中。 廝殺更為激烈,戰場都快被染成血紅色。 “進!”一名黑云將提著大斧喝令身邊袍澤。 二十多名甲士提著大盾艱難的向前推進了三步,身后幾十名矛手跟著前推,長矛亂刺,斃殺數名秦軍。 兩邊優劣逐漸分明起來。 無數梁軍都在擠壓秦軍陣腳,秦軍活動空間越來越小。 秦軍不可謂不驍勇彪悍,很多人身中數矛,依舊咬牙苦戰,直到鮮血流干,然而戰爭靠的是群體互相配合,而非個人血氣之勇。 在梁軍越來越緊實的絞纏下,秦軍逐漸露出疲態。 從苻堅不能擊穿梁軍中軍大陣開始,這場大戰就已經沒有多少懸念。 即便是鄧羌,在沖殺幾輪之后,漸漸露出疲憊,身邊的騎兵只剩三百人不到。 苻堅剛剛涌起的希望,又被眼前的現實重重壓了下去。 耳邊充斥著慘叫聲、嘶吼聲,以及長矛刺破鐵甲穿入rou體的聲音。 抬頭,連天空中的太陽都蒙上了一層血霧,以至于周圍都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紅霧。 “吁——”胯下戰馬前蹄一軟,將苻堅掀了下來,戰馬左胸中箭,倒在地上哀鳴。 苻堅上前,望著戰馬的眼睛,忽然一劍斬下,給了它一個痛快。 “殺!”苻堅眼中蒙上一層血色,撿起一支長矛,向梁軍最密集處沖殺而去。 奇跡并沒有發生。 梁軍仿佛山岳一般不可撼動,壓在秦軍頭頂上,越來越重。 仿佛四面八方都是梁軍刀矛箭矢,避無可避,躲無可躲。 “天王……”頭頂上傳來一人的呻吟。 苻堅抬頭,發現是武衛將軍王鑒,身體已被三支長矛洞穿,挑在半空,鮮血淋漓而下,喊出這兩個字,王鑒頭一歪,登時斃命。 身邊毛嵩怒吼兩聲,提著長槊沖了過去,連殺兩人,但沒走幾步,被不知何處劈來的一把大斧劈開了頭顱…… 死亡的威脅徹底籠罩著苻堅。 “天王……如今突圍還有一線生機,他日還能卷土重來!”朱彤在身邊勸諫著。 苻堅紅著眼,“生機?將士們浴血廝殺,朕豈可負心?” 環視戰場,卻忽然發現權翼在十幾人的簇擁下,向南逃去。 他不負別人,但別人負了他。 苻堅抄起弓箭,瞄向權翼,二三十步的距離,權翼斷無生還之理,但手中的箭卻一直沒射出去,“罷了,罷了,君臣一場,生死由命!” 一把將弓扔在地上…… 第六百一十七章 乞活 經過最開始的瘋狂后,秦軍頹勢越來越明顯。 鄧羌換了馬之后,率僅剩的兩百余騎繼續沖殺。 往來反復,數次鑿穿梁軍大陣,但缺口很快被梁軍補上,不過鄧羌仍孜孜不倦的沖殺著。 仿佛是秦軍的最后一口心氣。 “此人空有一腔熱血,而不知天命,何其哀也,傳令,劉牢之、諸葛侃、何謙、劉軌四將率后軍出擊!” 王猛負手立于大纛之下發號施令。 廝殺了快兩個時辰,秦軍已疲,已經到了收官階段,只能最后一擊致命。 “苻堅不失為一方雄杰,可惜與陛下同生一世,故有此敗,苻氏當年就不該西歸關中,若留在中原,勝負猶未可知。”房曠唏噓道。 “彼時冉閔兇名正熾,苻洪非其敵手,不得不走,留在中原,未必有今日之勢,氐秦敗勢已定,非人力可以挽回,此戰之后,大梁一統天下指日可待。”王猛指著戰場道。 戰場上,隨著劉牢之、諸葛侃等四部兵力的加入,這場大戰也到了最后階段。 雖然每部只有兩千余眾,卻提升了梁軍士氣,也讓秦軍陷入了絕望,竟有人跪地投降起來。 這種大戰,只要有一人投降,便會有千百人跟隨。 螻蟻尚且偷生,遑論是人? 敗勢已定,非人力可以挽回。 鄧羌還在沖殺,但身邊騎兵只剩下四五十騎。 鄧羌本人也身中數箭,正遇劉牢之、諸葛侃,被死死圍住,身影逐漸淹沒在刀兵之中…… 隨著他的倒下,秦軍最后一口心氣也斷了。 垓心之中,站著的秦軍越來越少,不是倒下,便是跪下。 尸體堆積成了一座小丘,活著的秦軍不斷往上退,但還是避不過長矛的攢刺。 苻堅站在尸丘正上,望著一片狼藉的戰場,以及不斷倒下的將士,眼中再也沒有之前的光彩,忽然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 掃視戰場,鄧羌沒了,楊安也沒了,熟悉的大將一個個的倒下…… 身邊親衛還在血戰,他手中的長劍卻垂了下來,“爾等,乞活去吧。” “天王……”眾人回望著他。 有人竊喜,有人憤怒,有人無比茫然,有人嚎啕大哭,各種目光匯集在苻堅身上,竟讓他感覺無地自容。 話一出口,當即就有人從尸堆上跪行而下,匍匐在地,向梁軍乞求活命。 “爾等投降去吧。”良久,苻堅再次平靜的說出這句話,這場大戰已經盡力了。 不,從他即位之初,就已經盡了全力,勵精圖治,想盡一切辦法爭取時間,強大氐秦,但終究還是無法挽回,心中頓時萌生一個念頭:這或許是天意使然…… “天王……”朱彤還站在他身后。 “你也去吧,都去吧。”苻堅對身邊的親衛揮手。 三四百余親衛沒有一個人動彈,這些人中有不少頭發花白之人,是其父苻雄的部曲,追隨這對父子二三十年,偷生之人早就逃了,留下的都是慷慨赴死之輩…… “梁主……還算寬宏大量,陛下與其有叔侄之誼,當不會……為難陛下……”朱彤艱難道。 苻堅卻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朕乃大秦天王,豈能屈膝投敵?天下人皆可降梁,獨朕不降!” “愿與陛下同死!”親衛們慨然道。 梁軍一重又一重,鐵甲、長矛密密麻麻,將尸丘徹底圍死。 “爾等……”苻堅眼中溢滿熱淚,“此生能有爾等為部下,蒼天待朕不薄,那就隨朕再沖殺一次,同赴黃泉!” “殺!” 苻堅提劍從尸丘上沖了下去,朱彤緊隨其后,親衛們也跟著沖下,迎著梁軍的長矛撞了上去,鮮血在夕陽中飛濺…… 蘆葦中的大火早已停息,晚風之中,一片片灰燼落下,仿佛下雪一般。 南面的灰黑色與北面的血紅色對比鮮明。 不過都淹沒在夕陽之中。 苻堅的尸體被抬到王猛面前,胸前一片血污,人雖然死了,右手卻死死的握著長劍。 兩眼似有余光,盯著面前之人。 王猛不禁多看了苻堅幾眼,冥冥中,有種似曾相識之感,竟鬼使神差的伸手合上了苻堅雙眼,“速速送往蒲坂,向陛下報捷!” “領命。”兩名親衛吃力抱起苻堅遺體,放入馬車,連夜向東而去。 “恭喜都督,成曠世之功。”周圍將領紛紛賀喜。 “此番大功,陛下必以丞相之位酬之!”有人張口就來。 此言一出,周圍忽然安靜起來。 這幾年一直有人私下為王猛不忿,憑他整肅關東,抵擋慕容垂,擊敗慕容恪等等功勞,一個丞相之位還不是手到擒來? 卻連一個尚書令都沒有,明顯是朝堂有人故意打壓他。 在不少人的眼里,常煒默默無聞,憑什么位居王猛之上? 而王猛不升,他麾下的將吏也不能高升,都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利益攸關。 王猛假節鉞,設征西將軍府,已經形成了一股勢力。 “大膽,安敢在此胡言亂語,陷都督于不義?”房曠最先反應過來,厲聲呵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