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452節
所以暫時還有時間。 兩日后,江陵的物資和人口陸陸續續運抵樊城,糧草六十余萬石,錢帛不可勝數,還有三千多架勁弩,兩千多套鐵甲。 也算彌補了此戰的虧空。 李躍翻看著賬冊,心中感概還是江東有錢。 衣冠南渡,大量百姓南下,間接開發了長江以南。 北國殺的尸山血海,江東雖然也窩里斗,但還算安穩。 “陛下,桓溫使者至!”崔宏興奮道。 李躍心中一動,終究還是來了,“宣!” 桓溫派使者來,說明此戰打不下去了,這也是他的風格。 過不多時,使者被帶進來,衣冠楚楚,滿臉皺紋,須發皆白,明顯歲數不小,“外臣常璩拜見陛下!” “賜座!”李躍敬他年長。 一聽其姓氏便知其出身,關東崔盧劉鄭高,河東裴薛柳衛,至于江東更是豪族林立,常氏一聽便是蜀中大姓。 就連常煒祖上也是從蜀中遷入河北。 桓溫攻破成漢,收蜀中賢才為己用,常璩應該就是其中之一。 “謝陛下。”常璩泰然自若。 “閣下此來,莫非大司馬欲投我大梁,解江東百姓倒懸之苦?”李躍一見面就咄咄逼人。 常璩面不改色,“外臣此來,是勸陛下罷兵。” “哦?朕為何要罷兵?只需攻破襄陽,便可盡取荊州,荊州在手,江東亦不遠矣!” 常璩眼神蒼老,仿佛兩潭深淵,毫無波瀾的看著李躍,“恕外臣直言,陛下若能攻取襄陽,何須等到現在?且江東雖不如大梁,未必沒有一戰之力,大戰一起,曠日持久,陛下定泥足深陷,屆時苻堅收拾關中,三足鼎立之勢成矣,終陛下之勢,亦難破此局。” 蒼老而緩慢的聲音異常深邃,能輕易進入人心。 李躍現在知道桓溫為何要派他來當說客,不過李躍似乎聽到了另外一層意思,似乎常璩并不完全站在江東一邊。 因為三足鼎立,最合江東心意。 “聽聞閣下是蜀人?”李躍換了個話題。 “外臣是蜀人也罷,晉人也罷,終究是華夏,肺腑之言,如鯁在喉,今日不吐不快,陛下欲一統天下,不在南,而在西,若取關中,一統北國,以陛下之才,不須十年,江東可平也,今先攻江東,后謀關中,是本末倒置,一旦氐秦崛起,戰亂頻繁,天下蒼生皆苦,且不聞三國亂世,多少人家毀于兵災……” 堂中陷入短暫的沉默。 李躍越發感覺此人心不在江東,起兵之初,其實也沒想吞并荊州,滅亡晉國。 到了這個地步,再打下去,其實兩邊都不劃算。 既然話都說的這么明白了,李躍也不繞圈子,“退兵可以,大司馬不敬大梁在先,江東無下國之利,朕遂起兵吊民伐罪,以討不臣,江東準備如何補償大梁的損失?” “陛下愿意退兵,便是天下之大幸事也,外臣此來,只是探明陛下心意,若陛下有所求,不妨列出,外臣帶回,交予大司馬定奪。” 這已經是明顯偏向梁國。 李躍心照不宣,讓崔宏執筆,“其一,晉室取消帝號,由大梁冊封為晉王!” 第一條就要奔著晉室的要害招呼。 不過常璩還是一臉的無動于衷。 漫天要價落地還錢,答不答應是桓溫的事,開不開這個口,則是自己的問題。 “其二,割襄陽與大梁。” 有了第一條,李躍也不客氣,桓溫來摸自己的底,李躍也摸他的,“其三,每年上貢三百萬緡錢,一百萬石糧,其四,司馬氏、桓氏遣送質子入鄴城,其五……其六……” 李躍一連說了九條。 每條都獅子大開口,極力激怒桓溫和江東。 將不可怒而興兵,君不可慍而致戰。 “陛下……”饒是常璩古井不波的性子,也忍不住苦笑一聲。 第五百九十九章 討價 梁軍攻不下襄陽,再好的局面都白搭,桓溫三兄弟不敢決戰,也趕不走梁軍。 雙方都有盡快停戰的迫切需求。 李躍試圖激怒桓溫并沒有成功,沒兩日,使者又來了,這一次不是常璩,而是袁宏。 桓溫直來直去,也弄了九條對等,其一,梁國需承認晉室為天下正統,其二,梁軍退兵,其三,歸還江陵,其四,釋放被俘晉軍和被擄的百姓,其五,梁軍十年內不得南下,其六歸還樊城,其七…… “豈有此理,莫非桓大司馬以為朕真的束手無策?”李躍一臉慍怒。 不過心中實則沒有絲毫怒氣。 做生意,自己報了價,也要允許別人報價不是? 更何況李躍的價碼比桓溫苛刻十倍,他若答應了,等于晉室直接亡了。 兩邊都把正統排在第一,實則已經擺明了這場談判的底線。 “陛下當然有對策,然則傾國之軍南下,糧草耗費巨萬,對陛下而言,無異雪上加霜,襄陽城池堅固,糧草充足,軍民一心,陛下至少一年方可攻陷,屆時,苻堅整肅關中,實力暴漲,而關東大旱,哼哼,敢問陛下何以抵擋秦晉兩國報仇雪恨?” 袁宏跟常璩不一樣,立場清晰,一副視死如歸的架勢。 李躍心中一震,梁國明年大旱的消息,江東竟然知道了,等于摸清了自己的底牌。 轉念一想,今年冬天一場雪沒下,民間流言四起,江東不可能不知道。 梁國有太史曹,江東肯定有擅長天象之人。 不過知道也無所謂,旱災影響沒有他們想象的那么大。 青州、淮北、兗州,滄州這些地區陸陸續續下了幾場雪,只要淮北不干旱,梁國就能挺過去,此地幾乎成了梁國的糧倉。 再說府庫中還有不少存糧。 今年的旱災究竟如何,還不能定論,這么大關東,不可能都發生旱災。 “哼,既然如此,何必再談?請大司馬前來一決雌雄!”李躍語氣越發強硬。 江陵捏在手中,心中不慌。 “兵者,不詳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為兩國百姓計,還望陛下息雷霆之怒……” 這邊強硬,那邊就軟化了。 如今桓溫唯一的依仗是襄陽,被五六萬梁軍包圍,等于命根子被李躍捏在手中。 一旦李躍發起狠來,不計傷亡代價,攻破此城,就等于掐斷了桓溫的命根子,他能不慌嗎? 既然袁宏退了一步,李躍也退一步,將桓溫的清單放在案幾上,“江東背信棄義在先,朕不得不興師問罪,如今既然大司馬有誠意和談,不妨開誠布公,彼此都省些口舌。” “陛下果然爽快,大司馬愿奉上粟米一百萬石,消弭兩家之誤會,只需陛下退兵,歸還江陵、樊城即可!”袁宏緊張兮兮的盯著李躍。 “一個江陵只值一百萬粟?你家大司馬真會做生意,朕在江陵屯墾一年,也能收二三百萬石糧食。” 江陵曾為楚國都城四百余年,但凡能被選為都城,大多土地肥沃,不然難以供養都城人口。 荊襄之所以能壓制江東,除了地處上游,還因能自給自足,錢糧大權不被江東掌控。 李躍在江陵耗上一年半載,桓溫就受不了。 一百萬糧食,還是粟米,這是打發叫花子。 “閣下若無誠意,那就請回吧,一場旱災而已,動搖不了我大梁!”崔宏在一旁幫腔道。 袁宏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就這么回去,肯定不好向桓溫交代,“還請陛下示下!” 話說到這個份上,李躍不再客氣,“三百萬石稻米,換一座江陵城,糧食走水路,與巢湖交割,何時交割完,何時歸還江陵。” 三百萬石不是李躍張口就來。 這幾年江東風調雨順,庚戌土斷如火如荼,晉室稅賦大為增加,三百萬石對江東九牛一毛而已。 “這……”袁宏見李躍神色堅決,不好再討價還價,“容在下回稟大司馬。” “來人,為袁先生備一艘快船。”李躍點頭。 這么大的事,不是一個幕僚能決定的。 “謝陛下。”袁宏拱手而退。 “三百萬石稻米,只怕桓溫愿意拿,江東不愿意出。”崔宏道。 “那是他們的事,三百萬石都不愿意給,那朕就長期圍困襄陽,屯墾江漢!”李躍其實已經做了很大讓步,不再糾結于爭奪正統。 桓溫若是還不識相,那就只能再打。 襄陽的確堅固,但荊襄只有一個襄陽城,其他城池未必擋得住黑云精銳。 只是李躍不愿將精力花在荊襄而已。 任何事都有輕重緩急和性價比。 正與崔宏說著,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陣的啼哭聲,凄慘悲涼,哀痛不已。 李躍眉頭一皺,正月還沒過,就開始哭喪起來,聽起來就晦氣,“城中何事啼哭?” 親衛匆匆而去,過不多時回來稟報:“今日是上元節,城中戰俘、百姓思念家人,故而啼哭,驚擾了陛下,屬下這就帶人去……” 李躍都快忘了這事,“不必了,朕去看看。” 樊城不大,萬余百姓戰俘擁擠在臨時設置的幾個柵欄中,如牲畜一般。 江東富得流油,但百姓和士卒卻衣衫襤褸,大冬天的很多人光著腳,蓬頭垢面,有人擠在一起嚎哭不止,有人面無表情眼神麻木,仿佛一具行尸走rou…… 李躍回憶起當初在黑云山,遇見羯趙騎兵擄掠青年男女時的場景。 “百姓都是從江陵擄掠而來,后續還有不少。”竇封解釋道。 李躍盯著百姓和俘虜看了許久,“沒人給三日之糧,全都放了。” “放……放了?”竇封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