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433節
關上山連山,峰連峰,谷深崖絕,山高路狹,中通一條狹窄的羊腸小道,往來僅容一車一馬。 氐秦一連修建了五座關隘,分為前關、中關、后關、左關、右關。 扼守住所有山路。 不過真正有用的只有前中二關而已,其他三關屬于畫蛇添足。 由此亦能看出氐秦對梁國的恐懼心理。 慕容垂沿山視察一番后,敏銳覺察出氐秦的畏懼之心,“可沿山下五座大寨,皆深溝高壘之!” “我軍只有三千黑云精銳,一萬鎮軍,五座營寨……”行軍司馬高弼道。 “此乃惑敵之計也,震懾秦軍。”慕容垂心情不錯,在鄴城閑置了一年多,終于有領軍出戰的機會。 回望三千黑云鐵甲,心中頓時升起一縷莫名的心思。 黑云軍比他原先的鮮卑部曲還要精銳幾分,若當初手上能有萬余黑云精銳,何須看他人臉色? “陛下練兵之術,天下少有。”慕容垂由衷贊嘆道。 “不過是分賜田地,堅甲利兵而已!”三子慕容農年輕氣盛。 高弼嘆了一聲,“數百年來,能如此者,唯有大秦、大漢而已!” 有些東西看著簡單,但別人就是復制不了。 走到各國權力核心的人,誰是目光短淺之輩? 燕國連一個清查戶口田地都進行不下去,悅綰被刺,慕容儁不明不白的英年早逝,可見其中之艱難。 桓溫庚戌土斷成功了,卻不敢分給士卒土地。 而堅甲利兵的背后,需要強大的國力支撐。 “大梁能有今日之強盛,其源在冉閔。”目睹雄山峻嶺,高弼大發文人心性,指點江山。 “這是為何?”慕容垂行軍打仗一把好手,治國略有不濟。 “關東土地,皆在羯胡手中,冉閔一紙殺胡令,清出百萬良田,陛下接掌鄴城,承其利而避其害,焉能不興?” 冉閔殺胡令后,無日不殺,無日不戰,士族豪強處在最虛弱的時候,關東成了一張白紙,這個時候,李躍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而燕國不一樣,其弊為多年累積。 掌握人口田地錢糧的要么是燕國宗室,要么是有兵權的豪酋,所以悅綰一清查人口,就被人刺殺,慕容儁前腳“校閱見丁,精覆隱漏”,后腳就病死了。 燕國不能對外擴張,又不能對內革新,也就只能敗亡。 “是以氐秦必敗無疑?”慕容垂舉一反三道。 “三年,若大梁沒有大變故,氐秦必亡,即便現在革新亦為時過晚。”高弼伸出三根指頭。 如果關中沒有山河之險,早就敗了。 潼關雖然險固,卻并非不可攻破。 永嘉三年,劉聰令趙染等將攻關中司馬模,戰于潼關,司馬模兵敗降賊,趙染長驅直入到渭南。 當年苻雄就攻破了潼關,從而擊敗杜洪,占據關中。 山河之險,并非絕對,兩國爭鋒,力強者勝。 梁國選擇了最穩妥的策略,以國力碾壓,氐秦更沒有多少機會。 除非苻堅能打出一場決定性的大勝,為內部變革爭取時間。 剛說到氐秦,西邊就有動靜來了。 親衛捧著一封信小心翼翼的呈上。“將軍,西邊有密信至!” 高弼、慕容農識趣的側過身。 慕容垂讀完信,眉頭卻不由皺了起來。 信不是苻堅送來的,而是慕容德、慕容楷的問候之語,也就訴說燕國滅亡后的慘狀,慕容氏慘遭屠戮,滿門盡滅者甚多,卻被推到翟鼠、庫傉官偉身上。 連慕容恪的尸體都遭到了侮辱,被用來打擊龍城守軍士氣。 慕容恪對他恩重如山,無論如何燕國都是故國,罹難之人不是他的舒叔伯,就是他的侄兒。 “哧啦”一聲,縑帛被撕成兩瓣。 慕容垂取來火石,燒成灰燼。 “父親?”父子連心,慕容農第一時間覺察到慕容垂的郁悶。 慕容垂道:“玄明、景范已投苻堅,受其恩遇。” 高弼神色一動,“是否勸明公歸秦?” “那倒沒有,只是訴說國破家亡之苦怨。”兔死狐悲,燕國覆滅,慕容垂心里也不是個滋味。 “既分屬兩國,還是少些聯系為妙,王景略一向忌憚明公,若事情泄露,只怕……”高弼后半段話咽了回去。 慕容垂名氣太大,在梁國太顯眼,又沒什么靠山,很容易遭到排擠和中傷。 梁國雖政治清明,但也有諸多派系,朝中分士族、寒門、尚武堂,軍中亦有幾股勢力。 王猛在軍中、朝堂實力強大,又剛剛得到了假節鉞之權,可代替君主出征,斬殺節將之權。 “這梁國處處防范我等,不如借此機會投奔氐秦!”慕容農低聲道。 “啪”的一聲,慕容垂轉身一巴掌甩在他臉上,“我慕容垂何以生了你這蠢材?再出此不忠不義之言,定斬不饒!” 今時不同往日,一旦慕容垂投秦,只怕還沒動手,三千黑云甲士就能要了他父子的命。 在鄴城的家眷也將無遺類…… 這封密信只是慕容德、慕容楷送過來的,苻堅都沒表態,就這么過去,豈不是太輕賤了? 再則,慕容氏一部在秦,一部在梁,無論將來如何,都不至于滅門。 雞蛋不放在一個籃子中,這個道理再簡單不過,慕容農卻不知道。 慕容垂的憤怒一大半來自于兒子的愚蠢。 還好,長子慕容令沉敏多謀。 “大梁一統天下之勢已成,他日封妻蔭子榮華富貴不在話下,切不可自誤也!”還是高弼腦子清醒一些。 “先生所言是也!令各部深溝高壘,依令而行。”慕容垂還沒糊涂。 軍令傳下,萬余鎮軍開始挖掘土地。 后方洛州趁著農閑,征發兩萬青壯,輸送糧草,伐木掘土,協助打造營壘。 不數日,五座營壘拔地而起。 慕容垂白日訓練鎮軍,晚上與黑云甲士同寢,以增進感情。 山上秦軍惶恐不已,卻不敢輕易出戰。 幾日后,關上的兵力增加,漫山遍野都是斥候,五步一哨,十步一崗。 與此同時慕容德、慕容楷的密信又來了…… 第五百七十四章 秦晉 “慕容垂與關中有密信來往?”王猛雙眼一亮。 “經過潼關大營和長安細作確認!”校事拱手道。 “唔,知道了,爾等不可聲張,繼續打探。” “唯!”校事拱手退下。 薛強笑道:“幾封密信并不能確認慕容垂謀反,或許是關中離間之計。” 慕容垂與慕容德是親兄弟,通幾封密信再正常不過。 而細作這么快打探到消息,很有可能是氐秦故意放出的消息。 王猛來回踱了幾步,“慕容垂既能背叛故國,為何不能背叛大梁?” 雖說慕容垂為形勢所迫,但背叛故國始終是他抹不去的污點。 “莫非都督欲借此除之?”薛強與他多年故友,心意相通。 “慕容氏遲早為國家之患,慕容垂不反,其他慕容氏會推著他反!” “然則陛下愛惜慕容垂之才,都督除慕容垂,若cao之過急,反而逼他投秦,以今日大梁形勢,人心安定,士民安康,慕容氏難以成事。”薛強勸道。 王猛哈哈一笑:“吾豈是鼠肚雞腸之輩?苻堅欲離間慕容垂,吾亦可反間之,破秦之機,或許就在慕容垂身上!” “此事風險極大,一旦慕容垂首鼠兩端,我軍危矣。” 慕容垂會不會真心替大梁賣命還兩說。 王猛道:“慕容垂受陛下重恩,位列左將軍,彼家眷、子嗣皆在鄴城,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滅國之功,足以令其名垂千古,天下大勢已定,梁秦強弱已分,慕容垂從或不從,借無關緊要。” 慕容垂即便投秦,也影響不了天下大勢。 反之,慕容垂留在梁國,有滅國之功在身上,前途不可限量。 “以利固其心,以勢迫其行,慕容垂不敢叛也!”薛強贊嘆道。 王猛輕蔑一笑,“即便慕容垂叛亂,吾亦能滅之!” 此言若是出于他人之口,自然貽笑大方,但出自王猛之口,無人懷疑他能否做到。 李躍將慕容垂調往前線,又給王猛假節鉞之權,為的就是壓制慕容垂。 一物降一物。 “那么,圍堵蒲坂,可以暫緩?”薛強道。 “關中人物極多,一個慕容垂難以成事,變數且多,日后決戰,仍在蒲坂,令諸軍步步為營,困住蒲坂!”王猛沒將所有希望全押在慕容垂一人身上。 氐秦雖弱,仍有一戰之力。 真正決勝,還要靠正面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