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上庸、南陽！”權(quán)翼望著苻堅，“隴涼可取河套，漢中可取上庸，武關(guān)可取南陽。”

    氐秦將蒲坂打造成銅墻鐵壁，但這銅墻鐵壁也困住了氐秦，關(guān)中但有舉動，所有目光會立即投向蒲坂。

    關(guān)中之于關(guān)東，的確有不少地緣優(yōu)勢，出則能攻，入則能守。

    而出兵河套、上庸、南陽，能繞過重兵防守的河?xùn)|。

    如果cao作得當(dāng)，可收聲東擊西之效。

    梁國只有一個王猛，必將分身乏術(shù)。

    而且河套、上庸、南陽歸附梁國的時間都不長，河套產(chǎn)馬，南陽產(chǎn)糧，眼下形勢，都是兵家必爭之地，隨便拿下一地，能大大緩解關(guān)中的戰(zhàn)略壓力。

    梁國核心精銳也就十六萬左右的黑云軍。

    太原王猛部四萬，河?xùn)|魏山部一萬，南陽、上庸徐成部加起來一萬，河套高云部八千，許、洛數(shù)千，江淮數(shù)千。

    李躍出征至少五萬主力，鄴城還要留下萬余人馬防守，能支援西面戰(zhàn)場的屈指可數(shù)。

    “朕明白了！”苻堅眼神頓時銳利起來。

    這是一個機(jī)會，哪怕在局部戰(zhàn)場上小勝梁軍，也能激勵關(guān)中士氣，提振與梁國對抗的決心。

    而苻堅太需要對梁國的一場勝利。

    “然則，府庫空虛為之奈何？”苻融拋出最現(xiàn)實的問題。

    這句話仿佛寒風(fēng)灌入堂中一般，立即澆滅眾人心頭的火熱。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氐秦也到了油盡燈枯之時。

    今年收成還算不錯，但也就勉力支撐而已。

    前幾年的窟窿都沒填上，沒有糧食，再精銳剽悍的士卒也成烏合之眾。

    這些年苻堅忙著四面攻伐，雖鼓勵耕墾，自己也親自做表率，但任何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關(guān)中的灌溉系統(tǒng)都沒有恢復(fù)，開墾再多，收成提不上不來。

    如果加稅，就會立即逼反關(guān)中百姓。

    占據(jù)人口大多數(shù)的羌部、關(guān)西豪強(qiáng)絕沒有那么好說話。

    氐秦之所以能立國，是因為取得了關(guān)西豪強(qiáng)的支持。

    比如這兩年大放異彩的鄧羌，出身安定鄧氏，東漢太傅鄧禹后裔，前武威太守鄧始之子。

    沒有他們的支持，就憑幾萬氐人，再能打，也休想在關(guān)中站穩(wěn)腳跟。

    苻堅仰頭閉著眼，沉思良久，幽幽道：“明日，朕親至姑臧祭拜諸佛，迎奉佛骨，于長安興建大安國寺！”

    豪強(qiáng)不敢動，百姓不能動，如今能伸手的只有佛門。

    涼州佛門極其興旺，信徒萬千，還都是有權(quán)有勢之人，傾財奉佛，來者不拒，不知吸取了多少民脂民膏，也只有他們能支援苻堅打這一場仗。

    “梁國滅佛，李躍乃佛敵也，若其興起，將為佛門浩劫，天王妙計！”權(quán)翼欽佩道。

    苻堅跟佛門的關(guān)系一直不錯，一邊推行儒道，一邊大力倡佛。

    沒有佛門的支持，苻堅也不可能這么容易吞下涼州。

    “朕亦有心抑制豪強(qiáng)，奈何時勢不允，此戰(zhàn)若勝，事不宜遲。”苻堅能在苻家脫穎而出，絕不是僥幸。

    自苻建立國以來，宗室、勛貴、豪強(qiáng)囂張跋扈、肆無忌憚。

    想要跟梁國爭鋒，長遠(yuǎn)看，必須革新內(nèi)部，否則就是大號的燕國。

    苻堅素有混“六合為一家，視夷狄為赤子”之志，不缺革新的勇氣。

    “此戰(zhàn)亦可借江東分梁國之勢。”權(quán)翼拱手道。

    “江東？”苻堅嗤之以鼻，“溫前敗灞上，后敗合肥，六七年間，再傾國師，不能思愆免退，以謝百姓，方廢君以自悅，將如四海何！諺云‘怒其室而作色于父’者，其桓溫之謂乎！”

    本來生妻子的氣，卻把臉色給父親看，苻堅以此比喻桓溫廢君行為的大逆不道。

    上次北伐合肥，不僅未能削弱梁國，反而給庚戌土斷的成果主動送了上去，連江東正統(tǒng)都被削走了一半，成全了梁國。

    梁國一躍而起，初步具備了一統(tǒng)天下的實力。

    所以在苻堅眼中，晉國還是老老實實偏安江左算了。

    歷次北伐，除了祖逖，全都是給北國送人送糧送軍械……連祖逖的部眾最終都被江東逼的投降了石虎。

    再來一次北伐，弄不好連江東都斷送了。

    梁國吞并燕國只是實力增長的問題，若吞了江東，苻堅差不多可以直接投降了……

    權(quán)翼一臉尷尬，連忙改口：“臣之意，乃是借江東牽制而已，桓溫此時焉有膽量北伐？”

    “僅是牽制，倒也無所謂，晉軍萬不可渡過大江。”苻堅點點頭。

    “計將安出？”苻融問道。

    權(quán)翼道：“前者桓溫廢立，梁國欲強(qiáng)行冊封江東，為桓溫所拒，雙方嫌隙頗深，我等只需大張旗鼓出使江東即可，梁國細(xì)作自然得知，無論桓溫出不出兵，梁國都要分心江淮，亦能加深梁晉隔閡。”

    “不如聯(lián)絡(luò)拓跋什翼健一同反攻河套？云中河套乃其故地……”苻融聲音越說越小。

    拓跋什翼健跟江東一路貨色。

    上次爭奪并州，拓跋什翼健還沒碰到梁國精銳，就被慕容垂以少勝多，按在地上摩擦，掉頭竄入草原。

    說好的南北夾攻，平分并州，轉(zhuǎn)頭就將苻堅撂在蒲坂……

    苻堅睜大眼珠子，望著豐姿俊朗的親弟弟，“戰(zhàn)者，當(dāng)米秘而不發(fā)，我大秦將士勇猛剽悍，何須借他人之勢？拓跋什翼健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不可為憑。”

    拓跋什翼健來了，苻堅還要分心防著他，還不如自己上，圖個省心。

    第五百四十六章 江東子弟

    風(fēng)雪交加，隔絕道路。

    遼東的消息因此時常斷絕。

    李躍時常在閣樓上眺望東北面，也不知慕容恪挺沒挺過去。

    幾年前梁國還承受燕國巨大的壓力，幾年后，宿敵慕容恪不行了，燕國也行將就木。

    時也，勢也！

    所以危機(jī)永遠(yuǎn)在內(nèi)而不在外。

    慕容恪不肯邁出最后一步，就已經(jīng)注定了燕國的結(jié)局。

    “陛下，江東士子已入鄴城。”盧青在身后低聲道。

    李躍轉(zhuǎn)身，“走，去見見他們！”

    江東不是沒有人才，也不是沒有勇武善戰(zhàn)之士，要知道春秋時，楚吳越一向因剽悍善戰(zhàn)而聞名天下，楚國曾問鼎中原，吳國稱霸諸侯，越國亦在徐州與齊、晉諸侯會合，朝貢周室，橫兵江淮，號稱霸王。

    霸王項羽的八千江東子弟，殺的天下人頭滾滾。

    到了大漢，李陵麾下五千荊楚步卒，血戰(zhàn)匈奴八萬騎兵，陣斬一萬有余，若非叛徒出賣，李陵還能殺回漢土……

    來到正殿，眾人單膝而跪，為首一壯士拱手道：“小民沈勁拜見陛下！”

    李躍上前扶起，“華夏只有大丈夫，沒有小民！”

    雖是江東人士，但魁梧壯實，相貌堂堂，身長七尺有余，令李躍大生好感。

    事實上，這時代無論鮮卑、羌氐、羯胡、匈奴等異族，身體素質(zhì)都比不上中原人。

    以草原的生產(chǎn)力，饑一頓飽一頓，身體怎么可能壯實？

    “謝陛下。”眾人起身。

    李躍目光打量眾人。

    “在下吳興沈穆夫！”一青年拱手。

    “在下會稽賀謙之。”

    “在下義興周馥。”

    “在下虞易之。”

    “在下顧……”

    每一個人的背后都是一個家族，在東吳時代曾大放異彩，如會稽虞氏，其祖上虞翻可日行三百，善使長矛，多次以一敵十。

    而他的后代，在東吳覆滅后，專心學(xué)術(shù)。

    最出名者虞喜，幾次拒絕東晉朝廷的征辟，是華夏天文學(xué)的始祖，最早精確發(fā)現(xiàn)歲差值，祖沖之根據(jù)他的成果，制訂出舉世聞名的《大明歷》，也影響到了隋劉悼《皇歷》、宋楊忠輔《統(tǒng)天歷》、元郭守敬《授時歷》。

    這時代普通百姓忙于生計，忙于在亂世中求活，一輩子摸過鋤頭，也摸過弓箭，但就是沒見過幾本書。

    所以知識大多壟斷在士族豪強(qiáng)手上。

    只要吃飽了才有功夫仰望星空。

    “在下會稽顧愷之！”

    人群之中走出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怯生生道。

    這名字……聽上去有些熟悉，似乎是個畫畫的，李躍睜大眼睛，會稽顧氏正是當(dāng)年江東名臣顧雍之后。

    吳國破滅后，司馬家倒是啟用了不少江東士族。

    前有陸機(jī)、陸云，后有周處。

    但能靠近權(quán)力核心之人，少之又少，大多充當(dāng)外圍鷹犬，周處、周玘的下場，其實就是大部分江東士族的最終歸宿。

    “江東子弟果然非比尋常！”李躍接下自己的玉帶，親手為顧愷之系上。

    這些人都是華夏的精魄，也是江東本土士族的一次嘗試。

    當(dāng)年司馬家滅東吳，江東士族也是積極配合。

    西晉滅亡，江東士族對司馬睿、王導(dǎo)鼎力相助，這才有了東晉，誰知北方士族不當(dāng)人，過河拆橋，此后繼承了西晉內(nèi)斗稟賦，不僅內(nèi)斗，還擠走了本土士族。

    從歷史上看，江東本土士族一向?qū)χ性袠O強(qiáng)的向心力。

    赤壁之戰(zhàn)，曹cao二十萬大軍南下，江東士族之首張昭第一個跳出來，勸孫權(quán)投降算了……

    而歷史上苻堅之所以慘敗淝水，本質(zhì)原因就是沒搞定江東士族，一味靠刀劍平推，迷信武力，還制造了一個投鞭斷流的成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