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411節
“諸位大可放心,大司馬早在襄陽、濡須設置重兵,水軍巡防各渡口,建康可保無虞。”郗超朝眾人拱手道。 “梁國方與秦國爭鋒并州,出兵河套,立國以來窮兵黷武,以至國中空虛,是以不得不休養生息,行偃甲息兵之策,今若起兵來犯,必不能長久,秦亦不會袖手旁觀,諸位大可拭目以待!”桓溫安撫眾人道。 雖然沒北伐的膽量,但守住江東的底氣還是有的。 梁國雖然也在打造水軍,然而跟江東無法相提并論。 且長江上游都掌握在桓溫手中,梁國水軍一旦入江,便是待宰的羔羊。 換個角度,桓溫剛從廢立之中確立了威信,如果同意梁國冊封,江東的怨氣怒氣就會轉到他身上,所以這一次無論如何都不會低頭。 也不能低頭。 “雖然如此,然則亦不可得罪大梁太甚,中原空虛,江東亦國力不濟,當上書辯解,多備金帛珍寶,時日一長,不了了之。”謝安倒沒有其他人那么激動。 梁國出動一次也不是那么容易。 江東濕熱,北人水土不服,就是一個大問題。 而在秦梁沒有決出勝負之前,梁國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大舉南下。 上一次飲馬長江,也是因為桓溫貿然北伐,逼梁帝不得不出手。 氐秦占了不少便宜,拿下了漢中、蜀中。 如今梁秦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必然要爆發一場決戰。 梁國將精力投入在南面,那么就給了西面氐秦戰略機遇期,關鍵,江東也不是那么好打的。 “安石之言是也,他要做上國,我等就奉他為上國,但若是要大戰,溫奉陪到底!” 泥人也有三分火性,更何況是桓溫? 江東群臣遂快速達成一致,在強大的外部壓力下,內部矛盾得到一定緩解。 很快,一封出自江東書圣王羲之的奏書送到李躍面前。 言辭極盡謙恭之能事,駢四儷六,文采斐然。 該說的好話都說了,連天下形勢都為李躍分析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梁國的大敵是氐秦,而非江東,一旦興兵,就給了氐秦機會。 新皇帝司馬丕還認李躍為叔父,梁國與江東轉為叔侄之國,但就是不同意冊封,維持江東最后的一絲體面,聲言此事關乎江東存亡,請求李躍慎重。 李躍立即生出一陣怪異感,江東的皇帝還真是可憐,不知道司馬丕被士族按著頭朝北面認叔父時,是什么感覺。 這樣的皇帝實在憋屈。 江東的幾任皇帝,就沒一個舒心的。 不過,當初苻堅也是眼皮都不眨一下,認自己為叔父,沒兩年,翅膀硬了,立即提著刀上來…… 這種事情不必太當真,一時的權宜之計。 梁國得了面子,江東得了里子,還算可以接受。 “看來嚇不到桓溫。”李躍放下奏書,翻看起禮單,珊瑚、海珠、孔雀翎、翡翠、玉器、漆器、金器、錦緞等等一共一百二十車…… 江東士族還真是富得流油,難怪看不上北國,這些年大力開拓交廣二州,珊瑚、海珠、孔雀翎、翡翠這些物產都是從那里出的。 崔宏道:“江東有謝安、郗超之輩在,只怕難以俯首,除非陛下大軍南下。” 李躍目光轉向楊略,“袁真、徐成戰況如何?” “桓沖嚴陣以待,桓溫水軍駐于江中,互為呼應,袁真、鄧遐無功,徐將軍佯攻兩次樊城,朱序親自鎮守,亦是無功。” 當年關羽水淹七軍,都未能攻破樊城。 而曹cao、曹仁前后兩次攻打濡須,都望城興嘆,曹cao留下生子當如孫仲謀之語,曹仁更是大敗而歸,同年病死,因此戰,曹仁在后世的評價一直不高。 “見好就收,徐徐圖之,此次不成,下次再來。”李躍沒鉆牛角尖,不可能在這個時候率十幾萬大軍南下。 這等于是幫了桓溫一把。 仗不是這么打的。 江東進攻不足,防守有余。 本來就是訛詐,江東退了一步,梁國也退一步。 第五百四十三章 海 這么拉拉扯扯,秋收轉眼就到了。 黃河下游的滄、青、齊三州發了一場水災,沖毀田地、民宅無數,周瑾及時處理了,這三州今年的收成算是廢了。 不過淮北依舊豐收。 前年下令開墾的荒田,今年陸續有了收成,尤以幽代趙三州為最。 而今年秋收之后,加上去年的剩余,府庫中終于有了支持兩年的家底。 秋收之后,三萬黑云軍北上草原,秋高馬肥之際,正是狩獵的最佳時節,去年因爭奪太原三郡放了草原一馬,今年不能錯過。 畜牧業也是梁國一大支柱。 將士們只有吃上rou,才能有力氣上陣殺敵。 百姓的營養也要跟上,山林丘澤所產,任其自取之。 每年秋收之后的兩個月,官府不徭役,給他們充足的時間漁獵。 而苦役轉嫁到奴隸身上。 戶部登記在冊的奴隸有三十萬戶,近一百五十萬,多為胡人、夷狄,也有一些戰俘。 看上去很多,但比起兩漢,仍不夠看,文學館從鄴城藏書中統計,漢朝官奴、私奴加一起至少四百萬往上。 這還是能統計到的,而那些士族豪強名下隱匿的奴婢更是無法統計。 漢朝大將軍衛青都是騎奴出身。 石勒早年也是販賣同族為生,為了活命,把自己也賣了…… 即便到了大唐,依舊有大量奴隸存在。 不過李躍法外開恩,給了奴隸們一點光亮,他們的后代可以脫籍入僮籍。 雖說也處于大梁的底層,但好歹有了一些希望。 “只有畜牧不夠,崔瑾造了這么多年的船,海漁也要跟上,海里面全是寶,冬日天寒,可運往內陸。”李躍為了尋一口吃的,也算絞盡腦汁。 看山吃山,靠海吃海,關東左憑大海,自然要向大海伸手,海中產出比草原豐厚十幾倍。 “上月馬顧將軍率海船三十一艘,嘗試渡海去往遼東,半途遇颶風,傾覆一半,尚書臺正在商議減小造船開支。”盧青小聲道。 “海上遇風常有之事,不可因噎廢食,船繼續造,繼續出海!” 天下沒有一帆風順的事,遇上挫折是必然,李躍從后世而來,自然知道海洋的重要。 華夏民族想要突破宿命,大梁想要擺脫王朝周期律,要么在技術上發力,要么向海洋拓展。 絕不可能因為一場小風浪而葬送了未來。 在李躍心中,開拓海洋之重要不在統一華夏之下。 只不過受制于國力,才沒有傾注精力進去。 可惜這時代最好的船,最好的水手,最好的造船工匠都在江東。 李躍也曾嘗試向江東索要工匠,桓溫嚴防死守,死活不答應,沒辦法,只能自己先摸索著來。 這幾年發展還算不錯,至少大梁水軍已經嘗試打通遼東到青州的海路。 如果沒遇到這場颶風,成功幾率極大。 而一旦海路打通了,燕國的末日也就到了。 李躍心中一動,海洋既然如此重要,干脆開一個海舶司,繞過尚書臺,與校事府、鴻臚司一樣由李躍直轄。 同時在太學開一個海舶院,培養航海人才和造船工匠。 航海絕不是造幾艘海船那么簡單,想要走遠,需要知曉天文、氣象、水文的人才。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李躍就不信自己這輩子見不到大梁水軍橫行四海的場景。 就算自己見不到,第二代、第三代也要堅定不移的推行下去。 一念及此,李躍準備弄一個《皇梁祖訓》,給子孫后代立個規矩,同時也給他們指明方向。 有李躍介入,尚書臺停止議論,繼續往東邊撥錢。 常煒有些不情不愿,傳統士人,目光都聚集在陸地上,而這時代的海洋的確風險太大,收益短期內看不到,李躍沒怪他。 這本來就是尚書臺的職責,如果皇帝肆意妄為也不是什么好事。 秦漢皇權與相權互相克制,漢哀帝欲封寵臣董賢為侯,丞相王嘉堅決駁回,寧死不屈,即便隋唐,也設置了封駁皇帝詔令的門下省。 海舶司雖然設立了,但精通海事的人才卻難尋。 精通海事的人多在江東,多為江東本土士族,孫權時代,便有江東海船巡游南洋諸國。 幾十年后,盧遁、孫恩的五斗米道叛亂,實則是海賊大起義,從舟山群島發起,殺回江東沿岸,艦隊北上封鎖長江口,南下攻打廣州…… 值得一提的是,盧遁孫恩的背后,有吳興沈氏等江東士族的支持。 北國被石虎殘害了這么多年,如今能吃上飯就不錯了,這方面的人才更是難尋。 李躍干脆下詔明年開一個恩科,昭告天下,凡精通海務者,無論出身、族類,皆可參加,朝廷負責來往路費。 詔令還由鴻臚司散播江東。 反正江東也是大梁的下國、侄國,遲早也是一家人…… 此舉也是試試江東本土士民對梁國的態度。 李躍安靜等待著南面的消息。 鴻臚司這兩年的重點便是江東,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關中大部分都是羌胡,鼓動他們造反可以,鼓動他們投奔大梁,希望不大,苻堅寬仁治國,甚得人心,所以鴻臚司的重點集中在江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