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408節
“攻城!”慕容恪向身后揮動長槊。 隆隆戰鼓聲拔地而起,盔甲鏗鏘聲密集如雨點。 國內城矗立在山丘之上,攻城器械送不上去,只能靠血rou將其摧毀。 如蟻群一般的燕軍涌向山丘,霎那間,密集的箭雨遮蔽天空,撒向大地。 到處都傳來慘叫聲。 慕容楷頂著大盾狂呼:“高句麗人箭矢不多,無需懼怕!” 果然,兩三波之后,箭雨稀落起來,但箭矢不多,滾石、擂木卻更多,黑壓壓的順著山坡滾下,狹窄的山路頓時變成血路。 燕軍沒有后退,繼續咬牙向前挺進。 多次交鋒,已經摸清了高句麗的底細,國中士可戰之兵不過四五萬,兩年前在南蘇一戰中,被慕容恪俘斬近萬人,這兩年持續交戰,高句麗的戰士越來越來,為了抵抗慕容恪的進攻,連女人都派上了。 “殺!”慕容肅抬著長梯沖向城墻。 身后士卒彎弓搭箭,壓制城上守軍。 只要沖過山路,靠近城墻,高句麗基本就大勢已去了,近距離搏殺,絕不是慕容恪麾下精銳的對手。 咚、咚、咚…… 關鍵時候,慕容恪親自擊鼓。 雄渾戰鼓響徹山野,燕軍士氣大增。 不過這時城上也響起了號角聲,高句麗人也殊死抵抗,男女老少一起奔上城頭,與燕軍廝殺在一起。 高句麗立國至今將近四百年,也是一塊硬骨頭,與慕容氏仇深似海,絕不妥協。 灰色的城墻逐漸被染成紅色。 無數尸體從山丘上滾落。 付出巨大傷亡后,高句麗艱難抵擋住了燕軍的猛攻。 然而白山黑水之間,更多的燕軍如野草一般矗立在大地上…… “父親,只要再攻一次,國內城必破!”慕容楷渾身是血,肩膀上還插著兩支斷箭。 話雖這么說,實際上燕軍士卒早已疲憊,這兩年一直在征戰。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吾親自上陣,拿下此城,吞滅高句麗” 遼東的天黑的比中原早一些。 慕容恪更需要保存麾下這支最后的精銳。 翌日,一支五千人的燕軍重新集結,慕容恪披甲持盾,十幾員燕將一字排開。 一陣夏風吹來,慕容恪咳嗽了幾聲,身體在咳嗽中一起顫抖。 “殺雞焉用牛刀?大都督在后督戰即可,末將原為前鋒,不破此城,提頭來見!”部將鮮于亮拱手道。 棘城之戰,石虎大敗,鮮于亮失馬被圍,于萬軍叢中呵斥燕軍:身是貴人,義不為小人所屈。汝曹能殺亟殺,不能則去! 慕容皝壯之,以馬相迎,以崔毖之女妻之,用為左常侍。 鮮于亮從此對燕國死心塌地,跟隨慕容恪征戰四方,沖鋒在先,所向摧潰,是燕軍僅存不多的驍將。 “殺雞必用牛刀,高句麗人天性堅韌,當初毌丘儉未能將其連根拔除,故有今日之事,此戰不可再給其機會。” 剛一說完,慕容恪又咳嗽起來。 這幾年燕國內外大小諸事都壓在他肩上,宵衣旰食,夙興夜寐,從不懈怠,是以燕國能挺過最艱難的時刻。 如今終遇復興之機,怎能不親力親為? 當初滅扶余國和棘城大戰時,慕容恪皆沖鋒在前。 “先帝早夭,大都督……當多保重身體才是。”封奕委婉的勸了一句。 慕容儁年富力強,卻莫名其妙的病逝了,在燕國一直是樁懸案。 不過別人不知道其中內情,封奕卻尋到了些蛛絲馬跡。 “此事……莫要再提,我等身為臣子,當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慕容恪提起刀盾,正準備出征時,西面數騎飛奔而來,“大都督,太后有令,請大都督速速還朝!” 當著全軍的面喊出,士氣頓時為之一沮。 “太后……不令大都督建功也……”封奕低嘆了一句。 慕容恪已經大權獨攬,若再滅高句麗,必然壓過了小皇帝慕容暐,以及太后可足渾氏、慕容評一黨。 就算慕容恪忠心耿耿,他麾下的驕兵悍將,能安于現命么? 兩邊矛盾由來已久。 當初他們就是這么聯手排擠走了慕容垂,現在輪到慕容恪。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成敗在此一舉!”鮮于亮低聲勸道。 “陛下患病,朝中不安,慕輿遺黨欲勾結梁人,大都督速回!”幾個宦官尖著嗓門一路小跑到慕容恪面前。 慕容恪若是不回,無疑是抗命在先,兩邊將徹底撕破臉。 “大都督!”鮮于亮、慕容楷、慕容肅一眾燕將滿懷希望的望著慕容恪。 他們期待著慕容恪能邁出這一步。 慕容儁彌留時,欲立慕容恪為君,舉國皆知。 現在已經不是攻不攻高句麗的問題,而是燕國面臨最關鍵的抉擇…… “太后有令,諸軍速速還朝!”西邊又奔來幾十騎,在馬上疾呼。 換做別人,肯定先破了高句麗再說。 可惜慕容恪不是別人,終究不肯邁出這一步,“吾能敗高句麗一次,便能敗第二次、第三次,傳令,大軍還朝,他日再來攻取此城,不為晚也。” 高句麗已經被打殘了,回去休整一番,再來也是一樣。 鮮于亮氣憤的將手中刀盾扔在地上。 封奕低嘆了一聲。 第五百三十九章 廢立 桓溫誅除庾氏之后,表面上威勢日盛,實則心慌不已,自王敦作亂以來,只要是權臣,下場都不好。 不過建康朝廷更軟弱,桓溫要什么,建康就給什么。 “明公既居重任,天下之責將歸于公矣。若不能行廢立大事、為伊霍之舉者,不足鎮壓四海,震服宇內,豈可不深思哉!” 郗超膽子比桓溫更大,直接建議效仿伊尹、霍光,行廢立之事,進一步鞏固權勢。 “這……”桓溫從軟榻上站起,踱來踱去,坐會軟榻,又站起,“吾本欲收復蜀中、漢中,借軍威然后行此事……” 郗超苦笑道:“蜀中取之不難,漢中卻關山遠隔,兵兇戰危,多有不測,反拖累明公,今大權在握,何必多此一舉?數次北伐不利,其故不在外,而在內,欲成北伐之功,必先肅清江東!” 桓溫并非沒有兵略,而是一直惦記著江東,幾次北伐,江東輸送糧草磨磨唧唧,導致前線缺糧,也是北伐失敗的客觀原因之一。 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邁出實質性的一步。 “卿言是也,吾意決矣!”桓溫一巴掌拍在木案上。 “江東所憑,王謝也,明公欲成大事,當除謝安、王坦之!”郗超眼中掠過一道冷光。 桓溫已經拔除了庾氏,也不差謝安、王坦之兩人。 江東幾次與桓溫周旋,都出自二人之謀。 不過桓溫又猶豫起來,“王謝二人聲名滿江東,吾誅此二人,豈非為人詬病?” “不然,欲成大事者,當有雷霆手段,昔者魏武誅孔融、文皇誅嵇康,便是此理,去此二人,如拔江東牙爪,今后可任明公拿捏!” 一不做二不休,廢立的事都做了,司馬家的王爺被廢為庶人,還怕王謝兩人? 桓溫沉吟半晌后才微微點頭。 遂上表建康,誣稱司馬聃身體虛弱,無君主之威儀,不足以安定社稷。 奏表遞上去之后,立即得到了各地郡守的響應。 桓溫隨后率三萬大軍水陸并進,直趨建康。 建康立即籠罩在一片愁云慘霧之中。 立國剛剛四十載的東晉,迎來第三次權臣的挑戰。 真算起來,東晉每十年便有一次大亂,每三五年都有一次小亂,搖搖晃晃走到的今日。 “桓溫欲謀反乎?”司馬昱又驚又怒。 該給的都給了,但桓溫仍舊欲壑難填。 目光投向王彪之、謝安,如今司馬家能指望的只有王謝這些大士族。 若他們鼎力支持朝廷,還能與桓溫斗一斗。 當年王敦、蘇峻已經控制了朝廷,卻都倒在士族的聯合討伐下。 司馬昱希望能有如陶侃、郗鑒一般站出來挑大梁之人。 但王彪之、謝安都沉默不語。 桓溫誅滅庾氏是對士族門閥的一次警告,沒人敢輕易將家族卷入其中,即便是一向與桓溫不對付的王彪之、王坦之。 “今日行廢立之事,明日便要篡逆,諸位世受國恩,莫非要眼睜睜看著江山易手?” 司馬昱作為司馬懿的后代,太清楚祖上的這一套了。 當年司馬師廢曹芳之后,方才穩固了權位。 始作俑者其無后乎? 江東一次次的權臣叛亂,大多沿襲司馬家的老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