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377節
然后深溝高壘,修建營寨。 “歷陽已是孤城,數日間可下,何必如此大費周章?末將愿率一軍攻破城池!”張蠔求戰心切。 李躍笑道:“張將軍胃口未免太小了,一個謝尚就滿足了?朕這是在等桓溫、等建康來救!” 歷陽對面就是建康,江東士族們看不到合肥發生的一切,卻能清楚看到此地發生的一切。 李躍要借這一戰,讓江東永遠蒙上心理陰影,從此不敢再提北伐之事! “噢?末將明白了!”張蠔摸了摸后腦勺。 眾人莞爾,張蠔生的兇惡,為人粗魯,卻極講義氣,在軍中人緣不錯。 不過讓李躍郁悶的是,等了幾日,江東沒有派援軍來,濡須也沒有援軍來,仿佛都放棄了歷陽…… 長江上的水軍戰船倒是越來越多,卻無一人敢渡江。 合肥一戰,桓溫十萬大軍灰飛煙滅,不到兩萬逃回,江東已經破膽了。 城外幾十萬人,每天就是喝粥也是一個天文數字。 既然沒有援兵來,李躍下令攻城。 謝尚經營歷陽十幾年,有些底子在,但四面皆敵,外無援軍,抵擋四日后,城池被張蠔率先攻破,謝尚面朝建鄴方向,自刎于城頭。 李躍望著將士們抬來的謝尚尸體,嘆了一聲,也算死的體面,讓人收斂,送還江東。 城中守軍早已沒了斗志,盡數投降。 呂光率軍直奔府庫,這一次總算沒有焚燒糧食,謝尚將府庫封存完整,里面糧食極多,夠黑云軍和百姓吃上兩個月。 隨即李躍遣軍攻略江北各城,遷走百姓,帶回糧食。 但在進軍廣陵郡時,遭到了滁水中晉軍水軍的頑強抵抗,無功而返。 休整了一日,高云前來勸諫道:“此戰已經大獲全勝,后方糧草轉運艱難,江東有水軍之利,我軍難以渡江滅晉,多留無益,陛下為何不退軍?” 江北該拿的都拿了,剩下的都是硬骨頭,濡須、廣陵等都有重兵防守,短期內難以攻陷。 “誰說無益?江東破膽,正是渡江的大好時機!”李躍一臉詭異笑容,“傳令,打造船只,作渡江之用,在江北多置旌旗,每日擂鼓吶喊,把聲勢造出來!” 兩邊都打成這樣了,建康城里面的士族也該來盡些禮數。 戰爭是政治的延續,最大利益還沒到手,李躍豈能輕易退兵? 而有時候,政治利益遠遠大于戰場利益。 李躍現在不缺土地,不缺人口,更不缺武功,唯獨缺少——正統。 高云思索片刻,瞬間就明白過來,“末將領命!” 很快,江北鼓角震天,自橫江至瓜步山,旌旗搖動,數萬青壯每日在江岸上鼓噪吶喊,喊打喊殺,聲震江南岸。 黑云驍騎沿江巡戒,掀起偌大的煙塵。 仿佛時刻就要渡江攻打建康。 持續幾日之后,細作傳回密報,江東人心惶惶,百姓舉家向南遷徙,沿江城池官吏士卒逃散一空。 就連建康城也惶惶不可終日,接連下詔上游桓溫入建康勤王,桓溫卻只派水軍巡戒長江,自己待在濡須城中一動不動。 看著火候差不多了,李躍率三萬騎兵、兩萬步卒沿江而下,陳兵瓜步山下,眺望南面若隱若現的建康城。 都說金陵有王氣,李躍未見絲毫,只見到了頹氣。 大軍黑壓壓的立于山下,將士們驅趕戰馬至江邊飲水。 晉軍水軍如臨大敵,密密麻麻陳列長江之南。 李躍讓人升起“梁”字大纛,俯視南岸的建康城。 立于大纛之下的黑云將士,每個人的神情都無比莊嚴肅穆。 “晉人何太無禮耶?陛下親至,竟不來覲見!”張蠔勃然大怒。 “稍安勿躁,會有人來的。”李躍騎在馬上自信道。 等了一個時辰,一葉扁舟在江水中搖搖晃晃,向北岸而來…… 第四百九十六章 名士 扁舟之上,一人立于船首,身材修長,寬衣博帶,在大江的襯托下,頗有幾分飄飄仙氣。 在萬千虎狼之士的注目下,神態自若的下船,穿過林立的長矛,徑直朝牙纛走來,而他身邊的兩個小童早已兩股顫顫不能隨行,留在江邊。 “江東人物,非同凡響。”李躍由衷贊嘆。 別看江東士族玩刀子不行,但多才多藝,容貌氣質冠絕一時。 三十幾歲的年紀,面如朗月,儀態瀟灑,氣質如玉。 “在下謝安拜見陛下。” “可是江左最風流之謝安石?朕亦久聞大名,來人,賜席!”李躍心中一震,來的果然是“大人物”。 “謝陛下。”謝安拱手。 親衛搬來兩張草席,置于綠茵青草之上。 李躍與謝安席地對坐,周圍甲士圍成兩列。 “安石此來何為?”李躍明知故問道。 孰料謝安也不怯場,“陛下兵鋒橫推五百里,深入江淮,飲馬長江,武功已極,威振天下,然則月滿則仄水滿則溢,此戰綿延四月有余,臣此來請陛下返回鄴城。” “返回鄴城?如今江東精銳盡歿,朕只需渡江,便可直取建康,為何要退兵?朕已在打造戰船,一月之后,便可南下!” 什么都沒有,李躍自然不可能退兵。 “在下乃是為梁軍將士計,方今六月,江淮悶熱,陛下皆是北人,不習江淮水土,必生疫病,昔者魏武赤壁,疫病而死者十之三四,陛下當多加防范。” 謝安說話沒有絲毫火氣,不急不躁,卻極有說服力。 李躍心中一動,此次大戰,只管高興去了,忘了這一茬。 自古北方吞并南方,最大的問題除了長江天塹,另一個現實問題便是疫病。 一旦流行起來,別說十之三四,十之六七的都有。 歷史上隋煬帝攻打林邑國,隋軍戰場上無往不勝,沒死在敵人刀兵上,卻一大半死在疫病上,連大將劉方都病死了…… 歷陽大軍加上百姓,足有五六十萬之眾,缺衣少食,又是剛剛經歷大戰,假以時日,必會感染瘟疫。 在黑云山上,李躍見識過瘟疫的厲害。 不過心中雖然這么想,但嘴上卻道:“那朕就速戰速決,三日之后渡江。” 謝安還是神態沉著,“恕在下直言,大梁已經錯過進攻江東最佳時機,倘若合肥大勝之后,揮軍直奔歷陽,兵發采石,趁江東無備而渡江,確有三分勝算,然則如今,時機已經錯過,陛下不見長江之上,江東戰船云集乎?” 合肥大勝之后,李躍滿腦子想的都是截住桓溫,的確沒想到這一層。 不過話又說回來,桓溫水軍和江東水軍還在,李躍即便渡過長江,也是取死之道,建康只要稍作抵抗,梁軍就是有去無回的局面。 李躍不敢賭司馬聃如劉禪一樣不戰而降。 鄧艾那是亡命之徒,六七十歲,裹著一張毛毯往山崖下跳…… 江東也沒走到油盡燈枯的那一步,客觀而言,桓溫的庚戌土斷頗有成效,人心穩固,錢糧充足。 李躍盯著謝安,今日不拿出點真東西出來,絕達不成目的。 放眼江東,謝安其實是比桓溫更高階的存在。 歷史上,桓溫已經斷了司馬家的根基,只差最后一步,卻生生被謝安耗死了。 “來人,賜酒!”李躍大手一揮。 親衛抬來一壇早已準備好的美酒,備上酒具,為謝安斟了一樽。 原本是為了作慶功之用,沒想到提前用了。 李躍單手舉樽遙敬,“似安石者,江東還有幾人?” 謝安雙手回敬,“安乃閑云野鶴,無心仕途,不及朝中諸公萬一,似安者,山野丘澤之間,車載斗量。” “哈哈,安石過謙了,依朕看,江左人物無出閣下之右!”李躍一口飲下。 “陛下謬贊……”謝安手輕抖了一下,樽中美酒蕩出幾滴。 一杯酒飲下,李躍面露殺氣,“閣下方才所言不錯,疫病、長江,皆為天塹,然,朕可以屯精兵于江北,招募江淮勇者,打造戰船,建康近在咫尺,將何以拒之?” 我現在攻不過長江,卻可以天天懸在建康頭頂上。 江東可以防守一日、一月、乃至一年,但天天這么提心吊膽的,江東日子還過不過? 士族們還怎么風流快活? 這絕非危言聳聽,北方已打造戰船多年,再等個兩三年,樓船也不會太遠。 建康是江東最大的軟肋。 謝安輕吐出一口酒氣,還是那么的從容自若,“陛下莫要忘了,遼東、并州、關中皆在胡人手中,大梁國力傾注于江淮之間,北方只怕不會如此安寧,經此大敗,十年內江東無力北伐,然則北方諸胡卻有染指關東之意,陛下萬萬不可懈怠。” 梁國也有梁國的問題,中原四面皆敵,全靠武力令四夷懾服。 慕容恪、慕容垂、苻堅都不是泛泛之輩,連拓跋什翼健也常有南下之心。 謝安果然名不虛傳,幾句話就直擊梁國要害,偏偏還是一副為梁國著想的語氣,讓人挑不出毛病,不知不覺就讓人生出好感,從而不想反駁。 “憑借此戰,五年之內,無論苻堅、慕容恪、拓跋什翼健,皆不敢動,五年足夠朕混一南北!”李躍沒被謝安的言語蠱惑。 “陛下雄心壯志,令人仰慕,然則五年之后,只怕遼東、關中愈發強盛,天下之事,誰人能定論?當年石趙一統北國,擁百萬之眾,兩敗于燕,三敗于涼,石虎卒亡,諸子相殘,冉閔得勢,北土淪為尸山血海,陛下崛起,不也是四五年間么?” 謝安撫動衣袖,眼神忽而變得深邃起來。 從江東視角上看,梁國雖強,卻還沒強到當年石勒石虎的地步,北方勢力,興亡交替,五年時間變數極大。 江東并非沒有還手之力。 謝安這是以最平和的語氣,說著最狠的話。 果然,耍嘴皮子,李躍不是他的對手,只要江東水軍在,謝安就有底氣在此長篇大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