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372節(jié)
第四百八十九章 靜氣 釣魚最需要的是耐心,王猛已經攻陷南陽,即便這場大戰(zhàn)到此為止,梁國也不虧。 而桓溫北伐,寸步難行,還丟了南陽,有何顏面見江東士族? 李躍要做的只是靜候魚兒上鉤。 梁軍固守不出,晉軍卻蠢蠢欲動起來。 大批斥候到處窺探。 偶爾還派出一軍前來挑戰(zhàn),在營前耀武揚威,各種贓言穢語不堪入耳,氣得黑云將士咬牙切齒,諸將紛紛跪在李躍面前求戰(zhàn)。 李躍一概不允,“幾句辱罵便沉不住氣了么?再有言戰(zhàn)者,軍法處置!” 諸將拱手退下。 演戲就要演全套,李躍做足了功課,下令運河中的糧船暫時停靠在汝陰,以免驚動桓溫。 不過桓溫謹慎到了極點,又拖了大半個月,才終于有了動靜。 還是孟開的密信,“晉軍諸將皆蔑視北人,我乃北方流民帥,深為江東士族不喜,呼來喝去猶如牛馬,歷次大戰(zhàn)皆血戰(zhàn)在前,卻無尺寸之賞……陛下既不計前嫌,愿率本部八千精銳投奔大梁,然請陛下多多兼顧我家眷,開輾轉南北,飄零半生,唯剩些許骨血……” 這信寫的情真意切,合情合理,讓李躍不禁有些迷惘。 不過很快就清醒過來。 孟開的密信早不來晚不來,總是在卡在關鍵節(jié)點上,很明顯是在配合桓溫的節(jié)奏。 “聞兄長棄暗投明,朕歡喜之至,但可來投,無需多慮,身后諸事自有朕主持,江東鼠輩膽敢傷及兄長家眷,朕他日必屠盡江東,報仇雪恨!” 演戲的最高境界便是半真半假。 孟開“情真意切”,李躍自然“投桃報李”。 信送過去之后,又是一連幾天的沉默。 李躍早已習慣桓溫的猶豫和拖沓。 晉軍大營變得安分起來,連斥候都派的少了。 不過兩邊形勢如同干柴烈火,一碰就會燃起熊熊烈焰。 到了這種地步,李躍還有退路,但桓溫卻沒有,失去這次機會,很難再走司馬懿的老路。 司馬懿之所以能篡位,是以赫赫武功為基礎,指著洛水放了個響屁,士族們也低頭認了。 而桓溫在關中已經敗了一次,急需這場大勝來樹立威望,只可惜他找錯了對手。 李躍心態(tài)越發(fā)沉穩(wěn)起來,《尉繚子》有言:兵以靜勝,國以專勝。 既然決定釣桓溫這條大魚,就要有靜氣。 時間就這么一天一天的熬著,但兩邊的氣氛越來越緊繃,仿佛暴風雨的前奏,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 終于,孟開的信又來了,異常簡短,“兩日之后,拂曉!” 李躍長長松了一口氣,所有忍耐和等待都沒有白費,大魚上鉤了…… 晉軍大營。 孟開仿佛一樽泥塑站在大帳之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此戰(zhàn)若能成功,孟將軍當居首功,吾表奏朝廷,升汝為徐州刺史,鎮(zhèn)北將軍,東安侯!”桓溫一臉和藹。 這一套封賞下來,孟開正式邁入江東權貴行列,以后只要抱緊桓溫大腿,榮華富貴少不了。 不過這也引起了帳中諸將異樣的目光,羨慕、嫉妒、鄙夷…… 一個出賣自己結義兄弟的人,即便成功了,以后在江東也走不遠。 “謝大司馬!”孟開拱手一禮,臉上還是沒有任何表情。 誰也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桓溫笑道:“此戰(zhàn)無需多想,只需奮勇沖殺,汝之兒女,吾自會看顧,事成之后,汝女可許配桓家。” 孟開全身一顫,其實送給李躍的信沒有說錯,兒女是他最大的念想,半輩子顛沛流離之人,更珍惜家人。 桓溫言外之意,如果孟開有二心,或者事情辦不成,那么他的兒女也就別想了。 從這句話就能看出桓溫從來沒有相信過他。 孟開不寒而栗,臉上卻裝作大義凜然的樣子,“大司馬放心,末將與梁賊勢不兩立,此戰(zhàn)當報荀驃騎之大仇!” 荀羨死后被追封驃騎將軍。 “哈哈哈,如此甚好!”桓溫拉起孟開的手,對眾將道:“爾等亦當盡力!” “領命!”諸將齊聲道。 退去之后,桓溫獨留郗超一人。 眾將之前,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如今眾人退去,臉上浮起濃重憂慮之色,在帳中來回踱步,“嘉賓,此計可成否?” “依屬下之間,當在五五之間,李躍用兵一向狡詐,孟開與其分別近十年,手足之情早已煙消云散,且爭天下者,父子兄弟亦相殘,況一結義兄弟乎?”郗超目光灼灼的望著桓溫。 “五成?”桓溫眉頭一皺,心知郗超是看在自己面子上才這么說的,真正形勢,只怕五成都不到。 “詐降之計,漢魏以來屢屢用之,不足為奇,大司馬若將全軍系于此,只怕……” “南陽失手,合肥不破,北伐寸步難行,若是大敗,只怕大業(yè)難成。”桓溫竟然惆悵起來,北伐之前的意氣風發(fā)蕩然無存。 “荊襄未失,大司馬精銳猶在,些許失利不足掛齒,大業(yè)不可急于一時,當徐徐圖之,唯今之計,既然不利,當速速退還,保存實力,實力尚在,江東……方可無憂。” 只要手上的幾萬精銳還在,江東就還是桓溫的禁臠。 反之,如果精銳不存,以后的江東就不是他一人說了算。 “退兵?”桓溫瞳孔猛地收縮,猶猶豫豫的老毛病又犯了,“容我思索一二。” 郗超急道:“大司馬如若不愿退兵,當與梁軍放手一搏,即便兩敗俱傷,亦可保江東十年無憂,梁國若是元氣大傷,苻堅、慕容恪、拓跋什翼健之流必群起而攻之,大司馬返回荊襄養(yǎng)精蓄銳,十年之后,克復神州亦不為遲也!” 梁軍雖然精銳,但晉軍有兵力優(yōu)勢,后方還有數萬水軍、青壯,機會還是有的。 只要荊襄在手,江東永遠飛不出手掌心。 然而,這需要破釜沉舟的決心。 晉軍士卒不缺勇氣和血性,關鍵看上位者的決斷。 可惜現(xiàn)在的桓溫早已不是當年伐蜀時的桓溫,當年萬余人馬就敢攻打成漢,現(xiàn)在手握十萬大軍,掌內外權柄,反而不敢放手一搏。 猶豫良久,桓溫選了一個折中之法,“還是先看孟開能否挫動梁軍士氣!” 郗超無聲的嘆了口氣。 第四百九十章 棄卒 李躍一夜未眠,獨坐帳中,等待著黎明的到來。 其實內心深處,多多少少不愿孟開來,以免兄弟相殘,可惜在這危險游戲中,誰也沒有后路可退。 巡夜刁斗敲了五遍,不知不覺到了五更天。 最后的時刻也將來臨,李躍走出帳外,四周一片漆黑,但東方地平線上出現(xiàn)了一條銀線。 銀線越來越亮,緩緩升起。 營中,老卒們發(fā)出勻稱的呼聲,和甲而眠。 李躍一夜沒眨眼,到了此刻,卻沒有絲毫睡意。 如果孟開為先鋒,那么桓溫就會全軍來攻,這是一場惡戰(zhàn),李躍從來不敢輕視晉軍士卒的勇猛,因為他們跟黑云軍流著相同的血。 “陛下,來了!”楊略指著南面,微弱曦光中,一片片黑沉的人影緩緩走來。 中間步卒呈錐形,兩列騎兵護衛(wèi)左右,分明是一個進攻的陣型。 “打開寨門,諸軍備戰(zhàn)!”李躍心中最后一絲僥幸沒有了,瞬間進入戰(zhàn)斗狀態(tài)。 吱呀呀…… 不僅寨門打開,連營壘前的鹿角都抬走了。 老卒們如有靈犀一般的睜開眼睛,握緊身邊的長矛,迅速列陣,靜候大戰(zhàn)的到來。 天地間還是一片黑沉,只有整齊的馬蹄聲和盔甲鏗鏘聲響成一片。 然而到了營寨門口,晉軍卻忽然停住了腳步。 這一刻天地間重新恢復成萬籟俱寂,只有清冷的晨風徐徐吹拂。 “莫非孟開知道這是陷阱?”楊略疑惑道。 營門之后,鹿角數重,千軍萬馬,一旦進入,神仙也回不去。 “現(xiàn)在的他還有退路么?桓溫這是讓他來送死,就算知道是陷阱也要跳進來!”李躍眺望遠方的晉軍大營。 微弱曦光中,可見人影奔動,似乎也在準備。 看來一夜未眠者,不止李躍一人。 “孟開來投,陛下何在?”營門前響起孟開粗獷的聲音。 前營大將高云道:“陛下已在中軍設宴,等候將軍多時,為何在營前遲疑?” 李躍心中暗贊一句,高云回答的滴水不漏,反而逼孟開不得不做出選擇。 當然,他其實也沒有選擇。 自古受降如迎敵,梁軍擺出任何戒備的態(tài)勢都不為過。 當年麻秋密云山受降,段遼亦行詐降之計,與慕容恪大破趙軍,司馬陽裕都被慕容恪生擒,麻秋匹馬而歸…… 詐降計一用再用,卻總永遠有人上當受騙,永遠有人使出來…… 孟開是過河的卒子,必死之局。